一
文員外的喪儀一過,蔡石以辦案為由查抄文府,不許文姝再??;又以文姝涉案為由,不許她離開永安,亦不許客棧旅店收留,否則同罪論處。
無奈之下,章曈將文姝與鐘岄帶回了永安章玨的府邸。
“二叔今年不授縣學(xué),去年十月便回了泉州老家清修,得過段時(shí)間才回來,二位姑娘先住下?!闭聲用邢氯藶殓妼榕c文姝收拾出客房。
“明日我便上縣衙督察此案,定不讓他冤了你們?!?p> 將整理的卷宗交給章曈后,鐘岄拉住文姝道:“劉掌柜說是禹州的布行先出了差錯(cuò),我替你去一趟禹州,找當(dāng)初布行的伙計(jì)。此事蹊蹺,必有紕漏可尋。”
如今文姝言語越來越少,成日只垂首愣愣坐著,鐘岄苦勸無果,也整日陪著她說話,告訴她文逸還沒回來,文府還需要她撐著。
聽到鐘岄的話,文姝只搖了搖頭。
在她開口之前鐘岄截住她的話頭:“別說喪氣話,如今有我,有沈沨,有章小公子給你撐著,你養(yǎng)好精神,留待來日。”
“是啊,文姑娘。文二如今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闭聲有⌒陌参康?,“他機(jī)謹(jǐn)聰慧,定會躲過這一劫。”
見文姝沒有任何反應(yīng),鐘岄起身向章曈行了一禮:“我這一走,文姝便托付給章小公子了。”
章曈回以一揖:“你放心,有我在,定保她無虞?!?p> 二
次日一早,章曈吩咐府里人守好門后,便去了永安縣衙。拿著章琰的符節(jié),蔡石不敢動(dòng)他,只能讓他跟著查案。
章曈翻著禹州呈送來的證詞,皺眉肅道:“這絕大部分只是那黃掌柜與那二管事兩人之詞,不足為信,那本有問題的賬簿在哪兒?”
蔡石將一本厚厚的賬簿遞給章曈,在章曈接住時(shí)卻沒有松手,只和聲笑道:“章小公子,這本賬簿本官已經(jīng)查過了,賬目上一清二楚,文家與西梁做鬼謊報(bào)了出關(guān)的貨物數(shù)量,沒有問題?!?p> “有沒有問題,也不是蔡大人一人說了算?!闭聲邮沽①~簿拿到手中,“我一會兒拿回去給文姑娘看看。”
蔡石眉頭微微一皺,卻很快恢復(fù)了笑臉:“這是此案證據(jù),怎么能隨便拿去給別人看?”
“蔡大人說得可笑,既是他們文家的賬本,她文大姑娘為何看不得?難不成這賬簿有假,見不得主家嗎?”
蔡石被噎住了,只得同意章曈將賬本帶回去。
“聽說大人未經(jīng)上報(bào)便將文家所有產(chǎn)業(yè)封了,此事也當(dāng)真?”章曈接著問道。
“文府有叛國的嫌疑……”
“案子還沒查完,蔡大人定罪未免也太早了吧?自古也沒見過尚未定罪便查抄家產(chǎn)的事。要不要我爹上報(bào)陛下問問蔡大人這樣做對不對?”
“章小公子想怎么樣呢?”蔡石含笑道。
“將文家產(chǎn)業(yè)還給文姝,所有罪責(zé)與處罰,待到定罪之后再做論處?!?p> 傍晚,章曈回到府中徑直去探望文姝,見云樂與云祺候在門外:“你們怎么在外面?文姑娘怎么樣了?”
“姑娘將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痹茦窊?dān)憂道。
章曈瞧著漆黑一片的屋子,輕聲吩咐云祺與云樂去為文姝溫飯,抬步進(jìn)了門。
文姝裹緊被子,蜷縮在榻上,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文姑娘。”章曈喚了一聲,小心翼翼坐到了文姝榻前的軟椅上,“我把那本有問題的賬簿帶回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蔽逆p微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了出來。
章曈不由擔(dān)心起來:“那你,要不要用些吃食?聽云樂他們說,你已經(jīng)一天沒有吃東西了?!?p> “多謝,我不想吃?!?p> 又是許久的沉寂。
“文姑娘,你還好嗎?”
文姝久久沒有回應(yīng),只悶悶哼了一聲。
想著文姝聲音有氣無力,章曈害怕她出意外,又不便伸手去探,便想激她:“文姑娘,鐘娘子走之前將你托付給我,你這樣,讓她如何放心,又讓我如何同她交代?”
文姝側(cè)過身,將被子拉下了些,露出了腫成核桃的眼睛,臉上淚痕清晰可見。她身上沒有力氣,倔強(qiáng)地側(cè)過臉去不看章曈。
章曈心中一陣絞痛,卻又不知所措,輕聲勸道:“我讓云樂她們?nèi)崃孙?,一會兒用一些吧。如今你就是文府的天,就算是為了文逸,為了文家,也得撐下去?!?p> 他倒了杯清茶遞給文姝:“先喝點(diǎn)水潤潤喉嚨,一會兒好吃飯。”
文姝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的光芒,她嘆了口氣,撐著瘦得不成樣子的手臂想要起身。
見文姝起身費(fèi)力,章曈連忙上前將她扶起,靠在自己身前,將杯中茶水小心喂下。
文姝喝得急了些,嗆咳起來,扶住章曈的手臂:“我若不是為了文逸,為了文府,為了我跪在我娘面前發(fā)了誓要等文逸回來,我早撐不住了?!?p> “我爹娘枉死,文家也被查抄,文逸至今下落不明,我再也沒有家了?!蔽逆s在章曈懷中低聲哭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
“所以你更要振作起來。”章曈放下茶杯,拿起一旁的帕子為她擦著眼淚,“為文家伸冤,等文逸回來。此事古怪,當(dāng)前尚未定文家的罪,一切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我們更不能錯(cuò)過這個(gè)時(shí)機(jī)。”
“若你一蹶不振,蔡石給文家定了罪報(bào)上朝廷,那才真的山窮水盡了?!?p> 文姝緊緊抓著章曈的袖子,哭得極其隱忍:“可我之前已經(jīng)將事情來龍去脈寫了狀子遞到縣衙千百次了,都石沉海底,久無回應(yīng),求告無門。”
章曈看著懷中的文姝,她也才是個(gè)方才及笄的姑娘,一夕之間失恃失怙,舉家傾頹,又被逼嫁,怎么能輕松撐過去。
他將文姝擁入懷里:“我已經(jīng)讓縣衙先將文家產(chǎn)業(yè)還回來了。如今鐘娘子去了禹州查證,我在永安給你坐鎮(zhèn),沈大在泰明帶人全力尋找文逸。我們都沒有放棄,你也不要輕易放棄你自己,好嗎?”
“我向你保證,若永安辦不成,我便去求我爹查;若我爹辦不了,我就帶你上王都敲登聞鼓去。我不信這天地間找不到伸冤的地方?!闭聲泳o緊抱著文姝,想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獨(dú)屬于章曈的溫暖從他熾熱的胸膛一點(diǎn)點(diǎn)傳遞到文姝的心里。
一股獨(dú)屬于少年的氣息沖擊著文姝的嗅覺,她一時(shí)茫然:“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你先放開我。”
章曈這才發(fā)覺自己的唐突,連忙將文姝小心靠到軟枕上,起身連連告罪:“對不?。∥?,我,我冒犯文姑娘了。”
文姝蒼白的臉頰微微泛出紅色,搖了搖頭:“無妨?!?p> “姑娘,章小公子,飯已經(jīng)溫好了?!痹茦吩陂T口道。
“端進(jìn)來?!闭聲訉⑽逆砗蟮能浾韷|到合適的高度,慌忙坐回到軟椅上。
“用了飯,勞煩章小公子將賬簿給我看看吧。”文姝接過云樂遞過來的碗。
“好。”章曈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