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前進(jìn),似乎在害怕后背上的女孩主動跳下去“犧牲”。
又跟追過來的人們周旋了好一陣子,兩人也勉強(qiáng)到了新城區(qū)。
這里不同于江九未“家”住的那片街巷——窮困潦倒,不堪一提。反而因為礦物產(chǎn)業(yè)興盛,城市化程度很高。
相比之下,她的那個鄰近的街區(qū)簡直像是貧民窟。
江九未不清楚這座城市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種畸形情況的原因,也不想知道。
她現(xiàn)在只能感受到,身下男孩那顆跳動的年輕心臟快要撐不住了。
“小狼崽”拐過一條街,看見街邊咖啡館旁有一截小巷。
他當(dāng)即把江九未放在拐角處,自己跑了出去,打算把這群不太敢在這片繁華街區(qū)造次的人們引回“貧民窟”。
江九未很想幫上忙,奈何自己羸弱的軀體只能給他平添麻煩,只好謹(jǐn)慎地藏到垃圾桶后面,壓住顫動的呼吸聲。
哪些人似乎只對那個“罪魁禍?zhǔn)住备信d趣,并沒有過于關(guān)注他背上消失的女孩,直直地朝“小狼崽”跑去。
過了好一會兒,那群人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她探出頭,看到重回寂靜的街道,長出了一口氣,隨即心頭涌上莫名的惶恐。
她之前居住的地方雖然也很空曠,但畢竟出門不多,不與他人交流。
偶然進(jìn)入這片繁華的新城區(qū),種種陌生的事物湊到了一起,直令她眼花繚亂,不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干什么。
她試探著站起,小腿卻傳來一陣刺痛。江九未低下頭,發(fā)現(xiàn)小腿肚上有一道劃傷,應(yīng)該是在奔跑中被碎石或樹枝割劃出的。
不只是傷口的疼痛,四肢的酸軟也令這位女孩感到絕望,甚至站都站不起來。
怎么辦?
江九未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封閉的房間里,整個城市猶如一座大的囚籠,把她困鎖在里面,甚至無法呼吸。
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弱,心臟的跳動也不再積極,頭昏腦熱,像是跌入了沸騰的熱水中,靈魂在不斷蒸發(fā)。
朦朧中,她聽見了一個聲音,忽遠(yuǎn)忽近地,不真切卻溫和動人:
“小姑娘…你怎么在這里?你…發(fā)燒了?”
江九未抬起頭,面前的人穿著棕色風(fēng)衣,肩上是淡黃色的圍巾,背后蕩漾著陽光,像是柔軟的蛋黃。
那人俯下身,知性的眉宇間閃過焦急,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嘴上喃喃著:
“怎么會燒成這樣?”
這句話說完,江九未徹底失去了意識,只感覺自己跌入了一片柔軟的云朵中,氤氳的芳馨包裹住了她,像是無刺的玫瑰花園。
第二天。
江九未意識緩緩蘇醒,感覺到身上溫暖的被褥,之后是手指尖傳來的溫軟。
她意識到有一個人正在床邊握著自己的手,力道柔和,像是堅定的安撫。
江九未睜開眼睛,看清床邊的人。
那女人眉宇溫和,眼尾上揚,目似桃花,弧度圓潤的鼻梁下小巧嘴唇粉嫩可人,看上去溫柔得像三月的春光。
她似乎因為照顧自己累了,此時正依靠在床邊,閉目休息,卻仍握著江九未的手,似要把她從什么地方拉回來一般。
按道理來說,見到陌生人,江九未應(yīng)該無比戒備,甚至恐懼??擅媲斑@個女人像是一道清軟的光,絲毫顯現(xiàn)不出威脅性。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蘇醒,那女人也惺忪睜眼,揉了揉眼眸,看見江九未清水般的眸子,面色一喜,說:
“小姑娘,你醒了?”
雖然這位女人不像是壞人,但長久以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也讓江九未不能這么輕易的相信別人。
她抽回手,四下打量了下,低低道:“這是哪?”
那女人見她的神態(tài),目中憐憫更甚,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說:
“這是我家…很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江九未似乎被背上傳來的觸感安撫到,語氣放松了幾分,接著問:
“你…你為什么要救我?”
女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回答,轉(zhuǎn)而問道:“小姑娘,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p> 聽到這話,穿著高領(lǐng)毛衣的女人一愣,隨即放下手,似在猶豫些什么,過了一會兒,方才回應(yīng)道:
“你叫什么名字?”
“江未…”
“江畏?”
那女人微皺眉頭,卻也不想追問,嘟嘴道,
“這名字好奇怪啊…”
她隨即俯下身,湊到江九未面前,柔柔捏了捏她的臉,語氣清軟又柔和,介紹說:
“我叫溫可心,如果你不嫌棄,以后可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很長一段時間,江九未都在想,自己為什么這么輕易就相信了面前這位女人。
后來在溫可心常年累月的無微不至照料中,這個問題逐漸轉(zhuǎn)化成了一種慶幸。
慶幸“小狼崽”把自己放到了那個小巷,慶幸溫可心正好路過那里,慶幸那一天天氣沒有太差,她能給自己背回來。
溫可心平時上班很忙,白天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但早上都會提前溫好一天的食物,放在保溫箱里,反復(fù)囑咐江九未拿出來記得要趁熱吃。
別說溫?zé)岬氖澄?,能吃上像樣子的飯對之前的江九未來說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現(xiàn)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像是一場過于美好的夢。
在她的認(rèn)知中,越美好的東西,就是越脆弱的——隨時都有可能失去。
江九未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看著門口,像是海岸邊形單影只的燈塔,守望著那只小舟。
“叮咚!”
門鈴聲響,溫可心拿著一個裝著甜點的小盒子,剛剛抬手想要給等了一天的女孩看,就被她沖過來一把抱住。
她看見面前清瘦的女孩,目露溫柔,放下手里的糕點,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
“才一天沒見,怎么這么想我?”
江九未把頭埋進(jìn)溫可心的懷抱中,聲音暗啞,若有所指道:“心姐,你一輩子不要離開我好嗎…”
溫可心輕輕抬起女孩的頭,手指理了理她鬢間的秀發(fā),目光依舊是那種似水的柔和,說:
“我答應(yīng)你,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的?!?p> 夜間。
“…最后王子和公主幸??鞓返厣钤诹艘黄?。”
溫可心念完故事,伸手壓在沙發(fā)上支起身,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孩,溫和道:“你喜歡這個故事嘛?”
江九未搖搖頭,抬起頭看著她的桃花眼,低低道:“心姐,世界上真的有童話嗎?”
“有的。”
溫可心伸出手,刮了刮女孩精致的鼻梁,調(diào)笑般道,
“我們家小姑娘以后也會遇到自己的白馬王子,然后過上比現(xiàn)在還幸??鞓返娜兆??!?p> 江九未聞言一愣,挽住溫可心手臂的手緊了緊,聞著她身上玫瑰味的清香,說:
“我不要白馬王子,我要心姐永遠(yuǎn)和我在一起?!?p> 溫可心聞言微頓,目光更為柔和,伸手抱住她的肩膀,輕聲說:
“姐姐想讓你有更美的未來,你這樣的孩子,值得所有人喜歡?!?p> “會有人喜歡我?”
江九未詫異般揚起了眉頭,看見她的心姐點了點頭,輕輕咬住下唇。
她想起自己的母親,看自己如同看包袱的眼神。
想起自己父親指著她,終究沒有說出的最后一句話。
想起自己的繼父,對自己隔三差五的言語辱罵和拳打腳踢。
想起孤兒院院長,看向自己時,眼里的輕蔑和欲望。
江九未低下頭,眼眉垂落,像是被擊破軀殼的鐘,逐漸停擺,過了半晌,方才溫聲說:
“可我不信呢。”
溫可心沒有說話,只是俯下身,吻了下她的額頭,抬眼看著面前的女孩,說:
“‘江未’,聽著好奇怪,要不我給你換一個名字吧,就算是和之前的悲傷說聲告別。”
小江九未懵懂地點點頭,看著面前穿著高領(lǐng)毛衣的女人。她面露思索,似乎偶然瞥見一旁桌子上的感冒藥,出聲道:
“你今年九歲?”
江九未不明白她為什么問起這個,點了點頭。
溫可心伸手撫了撫下巴,隨即眼眸微亮,輕輕握住女孩的肩膀,說:
“要不就叫‘江九未’吧?!拧彩恰谩?p> 我們要長長久久,你也要活得長長久久?!?p> 江九未愣愣地看著面前面容溫和的女人,嘴角罕見地勾起了弧度,定定點頭。
那一晚江九未睡得很好。也許是因為躺在她旁邊的人身上安神的熏香,又或者是因為干燥被窩帶來的難得溫馨感。
又可能是她冥冥中覺得,只要有溫可心在,她就可以抵御千軍萬馬。
偶爾會有學(xué)生來這找溫可心問論文方向,她幾次三番地試圖讓江九未接觸其他人。奈何江九未實在怕生,很多情況下也只能不了了之。
她的其他同齡人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而江九未因為成長環(huán)境產(chǎn)生的心理問題,依舊待在家由溫可心輔導(dǎo)。
事實上,這個時候,除了溫可心,沒有人能勾動這位性格過分冷清的女孩的情緒。
“阿久,你想不想出去上學(xué)?”
江九未已經(jīng)不記得她第幾次問出這個問題了,依舊搖搖頭,低聲說:“心姐,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