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們分成兩隊進入莫家的內(nèi)宅,看家護院的大黑狗立時瞪起一雙凌厲地眼睛,朝著他們“汪汪……”地叫喊起來,但見這些兵卒身上環(huán)佩叮當(dāng),手上握有明晃晃的利刃,一時也不敢靠近。
隨著一聲聲的驚呼,內(nèi)宅中的家丁、侍女、老媽子以及二位奶奶和云溪都倉促地站了出來,幸而莫云澤為了來年大考,早在太學(xué)苦讀,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才回家,因此才僥幸逃過。
云溪云鬢散亂,一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正茫然四顧,卻見來者身披甲胄,面容兇神惡煞,這才惶然一驚,急急地往李仙蛾的身后躲。
一個士兵一臉輕佻的朝李仙蛾母女倆走過來,笑吟吟地說:“莫老頭真是艷福不淺,渾家風(fēng)騷得緊,女兒也是不俗。”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摸莫云溪的臉蛋。莫云溪吃了一驚,忙縮頭躲避,叫道:“娘!”
李仙蛾雖然慌亂,但此時怒火戰(zhàn)勝了膽怯。她伸手抓住了這兵卒的手腕,喝問:“軍爺深夜闖民宅,驚擾百姓,總得給老身一個說法!”
這兵卒面色一變,反手“啪”地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李仙蛾的臉上,直打得她腳步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娘!”莫云溪哭嚎一聲,也撲在了李仙蛾的身上,嚶嚶的哭了起來。張蕓兒在一旁瞧著,也不禁閉目垂淚,心下甚是難過。
“放肆!”仇鋒一聲斷喝,那兵卒本欲再上前調(diào)戲,但驟聞暴喝,急忙回頭來看。
仇鋒和莫云瀟一同走來,莫云湘和杜鵑膽子小,怯生生地跟在二人身后。
仇鋒面色冷峻,喝道:“本官剛剛有令,不得輕佻,不得侮辱,你當(dāng)本官的話是耳旁風(fēng)嗎?”
那兵卒忙跪下賠禮,說:“小的知罪?!?p> 仇鋒嘆了一口氣,吩咐道:“拖下去,打五十鞭子?!?p> 于是,另兩個兵卒便將他叉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聽見鞭子的“噼啪”響聲,伴隨傳來的則是那個兵卒的呼號聲。
莫云溪緩緩將李仙蛾扶了起來,但在她們一起身的時候,趙龐的那柄扇子從莫云溪的懷中掉落了下來,跌在了地上。
她“??!”地驚叫一聲,正要去撿,但仇鋒眼疾手快,搶在她前撿了起來。
仇鋒是個粗魯?shù)奈鋵⒊錾?,哪見過畫功如此精湛的扇子。他把玩了半晌,抬頭見莫云溪眼掛珠淚,便呵呵笑了起來,問她:“趙龐?誰是趙龐?”
莫云溪只是往后躲,不敢回答他的話。
仇鋒卻更是得意,冷笑一聲說:“附庸風(fēng)雅的酸儒!”然后將扇子隨手丟了。莫云溪急忙撿了起來,重新塞進衣兜里。
仇鋒環(huán)顧四周,問自己的貼身副官:“茗樓的人可到齊了?”
“是?!备惫俅鸬溃骸爸挥心茲缮性谔珜W(xué)讀書?!?p> “嗯。”仇鋒點了點頭,徑直步入莫宅的大堂,一同被帶來的還有李仙蛾母女、張蕓兒母女以及莫云瀟。只是莫云瀟走在最后,本有兩個兵卒要上前推搡她,但她回眸一瞪,他二人竟然怯了,只得低頭跟在后面。
仇鋒坐在大堂前,副官拿過茗樓的賬本來給他翻看。仇鋒不懂生意,看了兩眼也看不出什么道理,便將賬本一拋,問堂下諸人:“你們可知罪?”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回答。
“你們的父親、丈夫曾是一名逃兵,你們可曾知道?”仇鋒追問道。
“啊?”莫云溪和莫云湘同時驚呼了一聲,一臉茫然地望向自己的母親。李仙蛾和張蕓兒表情也是各異。張蕓兒楞了一愣,隨即羞慚的低下了頭去;而李仙蛾在短暫的驚恐過后仍是一副懵懂的表情。
仇鋒察言觀色,已洞悉她們的心思,于是冷冷一笑,說:“莫要裝糊涂,若是現(xiàn)下坦白,本官在府尹老爺那還有周旋的余地。若你們不吐實情,日后再要查出,只怕是官家出面都難保你們?!?p> 張蕓兒雙膝一軟,立即跪倒在了地上,哭訴道:“上差明鑒,我家大郎他原先在西軍任職,后來脫離軍籍??膳也恢莻€逃兵!”
“哼!”仇鋒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還要狡辯!你們二位夫人侍候他多年,難道就不知他的來歷?老實告訴你們,莫成林已在獄中招供,你們再要隱瞞,只誤自己!”
仇鋒這話是慣用的逼供手段,張蕓兒果然上當(dāng),只得再三扣頭,哭道:“上差恕罪,我兩姐妹隱瞞不報,罪有應(yīng)得,只是我們的兒女的確不知情,還望上差開恩,寬宥了他們吧!”
仇鋒斜眼一瞥,笑道:“寬宥誰不寬宥誰,那可不是本官說了算。不過,你們既已招供,本官也不會多所為難。就請諸位一起去見你們的父親和丈夫吧?!?p> 此話一出,大家都知道這是要逮捕入獄的意思。莫云溪和莫云湘哪受得過這個驚嚇,一時和自己的母親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李仙蛾不住撫摸著女兒的后背,勸慰道:“不怕不怕,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
副官問仇鋒:“外面的下人們?nèi)绾翁幹茫俊?p> 仇鋒想了想,說:“依我朝慣例,男子賣為奴隸,女子嘛……充配教坊司?!?p> 莫云瀟聽到“教坊司”三個字不覺一怔,她知道這是古代官辦的青樓,罪犯的女兒一般都會充配教坊司,得一賤籍,終身不能擺脫。
莫云瀟想到杜鵑、彩衣這些年紀輕輕的女子和自己甚為相投,她們被人賣作奴婢已經(jīng)十分可憐,還要充作官妓豈不是滅頂之災(zāi)?還有丹珠和綠玉,雖然自己也不太喜歡她倆,但好歹也是十來歲的姑娘,在自己生活的那個年代,這樣的女孩子還在學(xué)校讀書,還在為暗戀和減肥而苦惱。唉,時代不同,人的境遇真是天壤之別。
想到這里,她沖口而出:“不可!”
仇鋒一呆,笑問:“大姑娘可有話說?”
莫云瀟冷冷地說:“你將她們發(fā)賣了吧,但不許賣給教坊司。”
“可這是我朝慣例。”仇鋒笑答。
莫云瀟也是冷冷一笑,說:“虞候帶兵前來,這里的一切自有虞候處置。隱沒幾個女子,又有何難?”
仇鋒哈哈大笑,立時起身向莫云瀟走來。那兩對母女眼巴巴地望著他,心里暗怪莫云瀟多事,只給自己招禍。
仇鋒來到莫云瀟身前,伸手來托她的下頜。莫云瀟將頭一轉(zhuǎn),退了一步,卻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仇虞候,如今是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莫家上下的生死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又何必當(dāng)著這許多人的面兒折煞我呢?”
仇鋒聞言心頭熱血一涌,暗想道:“我還以為這‘女閻羅’是多么地剛強,原來也有服軟的時候。嗯,也對。她既已屈服,我也不能在此冒然調(diào)戲,否則士卒們定有不服。”
于是他又是一笑,說:“莫大姑娘言之有理。來呀,用筆將莫家侍女們的名字勾了,只要發(fā)賣給尋常人家,不必做官妓了?!?p> 副官應(yīng)了一聲“是!”然后就退出去了。
不一會兒,庭院中就傳來一陣女子們的啼哭之聲。莫云瀟閉起了眼睛,心似乎都抽搐了起來。
仇鋒笑道:“我答應(yīng)姑娘的可做到了,不知姑娘可要如何報答我?”
莫云瀟還未回答,跪在地上的張蕓兒猛拽了一下她的衣裙,充滿憂慮地說:“荷露!不可!”
莫云瀟冷眼將她一瞥,然后也是伸手一拽,將衣裙從張蕓兒的手指間拽脫了。
她踱了兩步,忽然回頭斥責(zé)道:“二奶奶、三奶奶。你們嫉妒我是莫家嫡女,因此千方百計的要害我。哼!如今可好了,不僅我被你們害了,就連莫家也受了這天大的災(zāi)禍!如今,卻要充起好人?我會信你的嗎?還有你們兩個……”
她說著就指向了莫云湘和莫云溪,聲色俱厲的控告了起來:“一個推我入湖,險些害我性命;一個冒充我去和男子幽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天道好還,你們免不了抄家滅門,而我有仇虞候傍著,倒是看看咱們誰笑得到最后!”
張蕓兒目瞪口呆,顫聲說:“荷露,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莫云瀟越說越氣,又一轉(zhuǎn)頭對仇鋒說:“仇虞候,這兒的人沒一個是好人,我可以請你幫我把她們料理了嗎?”
仇鋒不覺齒冷,暗暗想道:“真沒想到,這個莫云瀟如此的無情無義。這么快就要和家人劃清界限?”于是他問:“莫姑娘要我如何料理?”
莫云瀟目光一轉(zhuǎn),忽然對他耳語道:“不如殺了干凈?!?p> 仇鋒一驚,忙道:“不可!罪人家屬要交官府發(fā)落,豈能隨意殺死?”
莫云瀟將她們冷眼一瞧,又說:“仇虞候發(fā)了慈悲,還不拜謝?”
張蕓兒她們自然是一臉的怨恨,而仇鋒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按伺绱吮∏楣蚜x,他日若我遭了難,她豈不更是落井下石?”這個念頭一起,有再多的柔情蜜意也隨風(fēng)蕩然了。
“好狠的心腸!”仇鋒說了一句,然后才吩咐手下一名親兵:“將她們都帶走?!?p> 那親兵問道:“莫大姑娘呢?”
“也帶走!”仇鋒雙目爆火,怒喝了一聲。
聽聞此言,莫云溪和莫云湘又是一陣啼哭之聲。莫云瀟聽著煩躁,輕聲斥責(zé)道:“別哭了!莫家的女兒絕不在外人面前流眼淚!”
她說罷,就轉(zhuǎn)身推門出去了。那兩對母女也都各自含著怨憤的心情與她一起走了。
牢房中彌漫著陣陣腐朽的臭味。這臭味像是死老鼠身上發(fā)出的,又像是糞便堆積產(chǎn)生的,放眼望去,四下昏黑,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兩邊皆是上鎖的牢房。地上、墻上污穢一片,呈灰褐色的污濁物布滿地面,像是污泥又不似是污泥。
莫家的幾個姑娘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來過如此骯臟的地方。一時間,她們都舉起衣袖遮掩口鼻,而且凝步不前,十分不愿意自己那絹絲織成的“錯到底”踩在這污穢上面。
“愣著干什么!走!”捕快一聲呼喝,舉起手中的鞭子作勢就要打莫云溪?!鞍??”莫云溪心里一怕,只得邁步向前走去。她腳踩在這滿地的泥濘上面,登時濺起泥水,沾在了自己的裙擺上。
她只得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跟在她后面的是同樣提著裙子的莫云湘,再后面是李仙蛾和張蕓兒。莫云瀟并沒有提自己的裙子。盡管她見到眼前這場景,也是陣陣反胃。但在此時,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尊嚴,于是便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
“快走!磨磨蹭蹭的!討打!”捕快大聲呼喝著,莫云溪忙叫:“別打!”忽然腳下一滑,“噗通”一聲跌倒在了泥濘灘里,一陣沖天惡臭直沖鼻端,幾乎令她窒息,再看身上,一身漂亮的綠紗蘿裙和羊毛大氅也沾上了泥水,羊毛被這泥水一激,登時擰在了一起,眼看是不能再穿了。
莫云溪瞧了一眼自己的身上,回頭望著那捕快,又嚶嚶地哭了起來。而這捕快卻也無半點憐香惜玉之情,舉起皮鞭便打,“啪”地一鞭子重重抽在莫云溪的身上。
她“?。 钡亟辛艘宦暎碜涌s成了一團,李仙蛾愛女心切,急忙沖過去,護住女兒,哀求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們這就走?!?p> 莫云溪和李仙蛾站起身來,正要再哭,李仙蛾卻急忙捂住她的嘴,說:“你還想吃鞭子嗎?”
莫云溪急匆匆地搖頭,便繼續(xù)向前走去了。
她們走到盡頭,是一所單獨的牢房。捕快將鎖門打開,冷冷地吩咐:“進去吧?!庇谑谴蠹音~貫而入。
最后一個走進去的是莫云瀟。她走到門邊,對這捕快說:“你可知道,鞭子怎么打人最痛?”
捕快一愣,反問:“怎么?”
莫云瀟淡淡一笑,說:“沒什么,我來教你?!彼f罷便伸手奪過了捕快手里的鞭子。捕快一呆,正要喝止,莫云瀟反手就是一鞭抽打在了他的手指上。
捕快“哎呦”叫了一聲,再看自己的手指是一片紅腫。捕快大怒,喝道:“豈有此理,哪來的刁婦!”
他說著就揮拳來打,莫云瀟上前一步,反手拿住他的反關(guān)節(jié),只是輕輕一扭,如此壯實的一個男子竟也“哎呦哎呦”地叫起來,眉頭緊皺,看上去難過異常。
莫云瀟說:“我們雖是犯人,但也不可過分相欺。你可知道,你們仇虞候與我是好朋友”
捕快聞言不覺渾身汗毛豎立。他知道,仇鋒這個人極為好色,如此美麗的女子他怎能不動心。若是有一日,這個莫云瀟被他收了房,再反告自己一狀,那可怎么受得了?
于是他連連告饒:“小的有眼不識真人,請莫姑娘高抬貴手吧?!?p> 莫云瀟這才松手,將他扶起來,說:“日后還蒙你多多照顧?!?p> 捕快面上一紅,現(xiàn)出了尷尬的神色,只得點頭說:“好說好說……”然后就匆忙退了出去。
莫云溪知道大女兄是在替自己出氣,卻不知她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差別如此之大。
張蕓兒卻嘲諷了一句:“荷露,你不是想攀高枝嗎?怎么又掉下來了?”
莫云瀟這才回轉(zhuǎn)過身來,說:“二奶奶、三奶奶、云湘、云溪,我若要保全自己,就不能不出此下策。在這里,我給大家賠罪了。”她說著便向四人深深鞠了一躬。
這兩對母女細一琢磨才明白了過來,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只有莫云溪問道:“大女兄,你這一招可險極了。若是那仇鋒果真聽你的呢?”
莫云溪搖了搖頭,蹲下身子對她說:“自古酷吏都沒有好下場。仇鋒做的壞事很多,必然心虛。若是將我這么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放在他的身邊,豈不更讓他寢食難安?他不會有這么傻的。”
四人互相看看,都對莫云瀟的急智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