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鶯起身的一刻,蘇曜也睜開了眼。
塌下的小白狗騰地站起來,尾巴在身后搖來搖去,它將頭擱在薛鶯的床邊直直的盯著她。
床上坐著的人笑了笑:“早啊,蘇曜?!?p> 蘇曜:“汪(早)!”
“昨日沒來得及和你敘舊,今日有什么問題盡管問,薛鶯知無不答?!?p> 要不是她的笑帶著幾分不懷好意,蘇曜差點就鼻頭一酸,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
“哦,你還不能說話啊?!闭Z氣里帶著遺憾,薛鶯面上卻仍是笑意。蘇曜腹誹,小娘子還是這么不解風情,一大早偏偏要調(diào)笑他一句才開心。
薛鶯起身隨手披上外衣,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倒了一杯放在地上,坐下來準備慢慢和他解釋。
“想起慕容若是誰了嗎,看你這樣子應該是沒有。驛站里的驛夫就是慕容若,我與他算是有一點點淵源······此處是慕容若創(chuàng)造出來的地方,所以我們的處境——不容樂觀?!?p> 蘇曜舔了幾口水,蹲在薛鶯身邊認真聽著,或許是因為附上了人的靈識,故而聽到那句”不容樂觀“也皺起了眉,一臉愁容。
“如果把這里比作一盤棋,慕容若就是下棋的人,而我們是他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子。你沒有注意到嗎,在這里,一日如三秋,時間比現(xiàn)世流逝的更快?!?p> “他似乎在加快腳步,在迫不及待的等待某件事的發(fā)生。幸好我及時找到了你,否則之后的事情會更加復雜。記住,今后的每時每刻,你都要萬分小心?!?p>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蘇曜很想問出這句話,可他無法說出來,薛鶯卻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想問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吧?”
蘇曜點頭,薛鶯笑道:“有位傻娘子一直哭著求我,讓我一定要去救救我的準夫婿?!?p> “準夫婿?!”小白狗眼睛頓時瞪的像個燈籠,“誰???我嗎?是我嗎?”
“她長得太好看了,哭起來更是惹人憐,沒辦法,誰讓我見不得好看的小娘子梨花帶雨。”薛鶯撐著下巴,盯著地上的小白狗。蘇曜哪里聽得進去,腦子里只有那句“準夫婿”。
給他拉郎配還長得好看的小娘子,他知道是誰了,客棧里的那位七娘子!
原來她提到在云陽城的薛娘子就是薛鶯。蘇曜暗喜,還好是薛鶯,要不然他可能真的會在這里無望到死。
“老天還是待我蘇曜不薄?。 ?p> 薛鶯見他的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別高興太早,我知道怎么進來,但是不知道怎么出去?!?p> 小白狗的兩只耳朵瞬間耷下來,什么,出不去?開玩笑的吧,一定是又在調(diào)笑他。
哪知薛鶯隨即肅容道:“沒開玩笑,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活著的犼。”
“犼?什么玩意?”
“尸初變旱魃,再變即為犼?!毖L解釋道,進而有些擔心的問蘇曜:“你真的想不起來慕容若是誰嗎?”
與此同時,一封圣旨被送到郡王府。
蘇曜再回到王府時,已是日上三竿。一進王府,他就察覺到府里的氛圍有些沉重,侍女和小廝們很少嬉鬧,郡主居住的院子也比往日更為安靜。
“汪汪汪(郡主呢)!”他朝著郡主的侍女小嬋叫著,小嬋見是他,連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點,郡主正生氣呢?!?p> “生氣?生什么氣?”
沒有人回答他,小嬋轉(zhuǎn)身往院外走去,蘇曜連跟上去,就見月亮門外站著一臉焦急的小郡王:“小嬋,嘉宜她還沒有用午膳嗎?”
聞言,小嬋點點頭:“郡主說什么也不肯用膳,把我們都趕走,一個人在書房寫了一個時辰的字。”
小郡王愁容更深:“嘉宜她最不愛寫字,可見是真的生氣?!?p> “我去找大兄!”蘇曜連又跟上他,小郡王快步穿過長廊,徑直走到世子的院子,見世子坐在庭院里擦著長槍,劈頭問道:“就不能抗旨嗎?”
世子抬眼望著他:“三弟,回山莊去吧,莫擔心,還有大兄在?!?p> 小郡王一聽,頓時猶如炸毛的獅子:“在?在什么在!都不許去!他皇帝老兒昏了頭,你們也昏了頭嗎!昏君自己膽小如鼠,躲在皇宮里酒池肉林,讓我們這些人去給他填江山,世上豈有此等好事!”
世子斥道:“成兆慎言?!?p> 此話一出,再次激怒對面的人:“都這個時候了,還慎個屁!咱們謹慎這么多年,到頭來還不是白費。大周二十年沒有打仗,那些武官早被酒色養(yǎng)的蠢笨如豬,文官就只會張嘴閉嘴家國大義,真到生死之時,各個龜縮不前,直呼求和。若真讓爹去了北境,跟送死有何異!”
“我會去?!?p> 澄亮的槍尖歘一聲插進槍柄,世子將長槍立在身前,槍身紅纓在風中微動。小郡王想起每年祭祖之時,老王爺總會指著宗祠上高懸的牌匾:“爾等切記,我崔氏是以武立國,吾等一脈從不缺英勇之輩!”
世人只知洛王是親王中第一閑人,只會提籠架鳥,斗雞走狗。膝下三子一女,世子只在滎陽謀了個閑散武職,二子做著不入流的商人,三子江湖逍遙不問廟堂,幼女驕橫,不諳世事。卻不知他年幼時就曾隨父力擋北方外族十萬大軍。若不是老王爺兩耳不聞窗外事,當今圣上多疑,親王中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怎會唯獨留了他這個閑人兄弟在小城自得其樂。
“成兆,無論陛下如何,他姓崔,這個時候,只有我們能幫他?!?p> 大周?崔氏江山?
蘇曜在一旁聽著,總覺得腦海里有什么東西隱隱約約快要浮現(xiàn)。臨分別時,薛鶯的話仿佛還縈繞在耳:
“你再回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p> “蘇曜,切記,你不是這里的人。不然,他會徹徹底底的吞噬你,包括你的意識?!?p> 麻煩了,蘇曜想,是時候要——
就在此時,身邊的庭院忽然換了天地,一片縞素中,嘉宜郡主跪在堂前。
堂上擺著三副棺材。
小嬋扶起嘉宜郡主:“郡主已守了三天三夜,這眼再哭下去怕是不行了,小嬋陪你去后院歇息會兒。不然二郡王回來看到,又該心疼了?!?p> “已經(jīng)三天了嗎?”嘉宜郡主眼前是模糊的,她啞著聲音問道。小嬋答是,就見郡主忽然緩緩摘下頭上的白麻繩,脫去身上白麻衣,她跪在靈前,朝堂上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立刻見了血:“爹、大兄、三哥,恕嘉宜不孝,不能聽從你們的囑咐?!?p> 再一轉(zhuǎn)眼,蘇曜就置身于一片大紅之中。
他被人抱在懷中,似是坐在馬車里,那人著一身紅裝,是新嫁娘的裝扮。
馬車外,有人撩起車簾道:“郡主,馬上就要過北境了,呼延王就在前面等著你呢?!?p> “知道了?!被卮鹚?,是道清冷的女聲。
嘉宜郡主,她要嫁給誰,呼延王?
蘇曜抬頭望去,嘉宜郡主的臉隱在紅紗之后,看不清楚表情。
“瑟瑟,對不起,將你帶到這里不是我的本意?!?p> “天地之大,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p> “若有來世,希望你可以收留我?!?p> “不好!”一股不祥涌上蘇曜心頭,他張嘴想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四肢也無法動彈。
嘉宜郡主從袖中拿出一支金釵,那是二郡王走之前留給她的。
滎陽城洛王府早就毀于戰(zhàn)火,二郡王在成京生死難料,只在她出嫁前送來這支金釵做賀禮。
沒有猶豫,她將金釵深深插入胸口。
薛鶯趕了一夜路,終于在日落前趕到這座邊境小城。
這一路,慕容若沒少給她使絆子,她正納悶怎么就讓她順利進城的時候,路邊茶攤傳來幾人對話。
——“聽說了嗎,嘉宜郡主在成婚那日自盡了。”
——“就在咱城門口,血流了一路,呼延王掀開簾子的時候,臉都嚇得鐵青?!?p> ——“這郡主死的真不是時候,好不容易和大宛人講和,偏偏挑成婚的時候死,那呼延王生氣了,不會再屠城吧!”
——“可不嘛,呼延王大怒,將那郡主直接丟城外亂葬崗草草埋了!”
——“???這么生氣,完了完了,我得趕快回去收拾收拾,往南逃命去!”
“啪啪啪!”
——“痛!痛痛!誰扇我,誰!”
薛鶯沒理會他,狠狠扇了幾巴掌后就直奔城外亂葬崗。
戰(zhàn)亂后,食腐肉的禿鷹都多了起來,盤桓在亂葬崗上不愿離去。薛鶯一路尋去,終于在一座新墳上找到奄奄一息的蘇曜。
他渾身是血,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蘇曜、蘇曜!”
薛鶯喊了幾聲,小白狗聽到聲音吃力地睜開眼睛,灰白一片中,他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薛鶯,薛鶯來了······
蘇曜卸力般的閉上眼睛,真好啊,還是見到了。
“慕容若?!?p> 薛鶯小心抱起地上的蘇曜,聲音在天地間回蕩。無數(shù)烏云從遠處聚集而來,伴隨著陣陣隱雷聲。
六合之間,薛鶯的聲音壓頂而來:“我說過的吧,不要太過分?!?p> 《郡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