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宮中刺客
燭光如星。
李賢剛回到家中,就見到父親撐著病體伏案疾書。他一邊咳嗽著,筆也沒停。因為寫得太多,已然堆成了小山。不斷有插旗小吏跑進來抱走一卷,封上驛存。兩個小吏在進門時不慎撞到一塊兒,碰倒了一疊竹簡。
李賢連忙踏入書房,撿起滑落到地上的。
他隱瞞與許梔的談話后,一一向父親描述了入宮見到韓非的情景。
李斯這才停筆,他遲疑地從懷中拿出一張帛書,死死攥住,眉頭緊蹙。
“鄭國身后之人,并非等閑之輩。你且?guī)е宋锼偃ボ姞I擇匹快馬去函谷關(guān)告知扶蘇公子,今夜就上呈大王,擇期回咸陽?!?p> 李賢于夜色中奔向邊塞,來不及去看一眼頭頂?shù)酿髟拢菨h燦爛。
入夜后的芷蘭宮一向很安靜。帷幔隨著入簾的微風(fēng)輕輕飄動,依稀可見床榻上的美婦人斜靠在側(cè)。她松散地挽著發(fā)髻,如水般的秋瞳緩緩注視著錦被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的小人兒。她溫柔地為女兒掖好被子,柔聲哼起了鄭地的歌謠。
歌聲清如泉水,又猶如月之華輝,像是一條絲帶,于靜謐而恬靜的黑中披著薄紗,縹緲朦朧。
鄭璃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哄著她入睡。好一會兒,女兒終于安分地閉上了眼睛,呼吸平緩,已經(jīng)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她像是終于放下了心,長呼一氣。
“荷華,希望你以后都要這樣快樂啊?!?p> 鄭璃的眼中已蓄滿了淚。她往她額頭印下一吻,呼吸驟然變重。
許梔其實是醒著的。鄭璃的歌聲里有很多的故事與淡淡的哀愁。她的眼中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
就嬴荷華的描述以及自己這幾個月在秦宮的有目共睹。她知道鄭璃并不喜歡這個女兒,她從未這樣親昵地對待過自己。
自韓非雨夜自刎的鬧劇之后,她對自己,對嬴政的態(tài)度陡然轉(zhuǎn)變了。高臺之上的嬴政總把自己的情感埋得很深。若不是血脈相連的身份,她甚至覺得,他這樣的帝王絕不會把誰真正放在心上。
嬴政不問她緣由,坦然地接受了鄭璃的示好。
許梔不太清楚細枝末節(jié),她忘記找李賢應(yīng)證,他經(jīng)歷過的那一世中,秦宮是否就在鄭國來秦這段時間生了喪?
嬴荷華只說過鄭妃與她在這一年相繼離開。
難道,這并不是病逝的巧合?!
她忽然有些害怕。許梔捏著玉板,想要找嬴荷華問個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半晌也無果,無論如何她也遁入不了那個虛空。
一只瘦弱的鴿子撲騰一聲,掉進了芷蘭宮的窗戶。
鴿子奄奄一息地折騰了兩下就沒了聲響。
再轉(zhuǎn)眼,鄭璃的皮膚感到冰涼,她的脖頸上已有一道寒光。
“羋公主別動啦?!蹦腥送嫖兜亻_口,低聲在她耳畔道:“你不慎留了傷在身上,秦王可就不會放過我了?!?p> “呵?!编嵙а壑袥]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她冷哼一聲,身體故意往前傾。
那人卻極快地拉開了白刃的距離。
“你最好把我殺了?!?p> 那人冷哼一聲?!皻⒘四悖覀冇媱澣绾瓮菩??”
男人狹長的鳳目彎成一個弧度,攜抹邪笑,瞥了眼帷幔,意在用嬴荷華要挾。
他沉聲道:“鄭夫人。你近來越發(fā)不按規(guī)矩辦事了?!?p> 她心中一緊,如水般柔和的眸中塑著寒冰般的堅硬。
鄭璃用身體擋住他朝殿內(nèi)的視線。
她體型瘦弱,看起來如此弱不禁風(fēng)。他沒想到她竟能把這兩個字咬得如此威懾。
“你敢?”她這樣說。
男子猛地收了短劍,直視她鋒利的目光,他眉心一緊,語氣倒還是漫不經(jīng)心。
“有意思啊。沒想到當(dāng)年最膽小的小公主,如今已煥然一新??磥砟氵@些年沒白從嬴政那兒學(xué)東西。”
“我也沒想到你放著公子不做,竟做起了刺客的行當(dāng)?!?p> 趙嘉聞言覺得好笑。又想這女人在深宮,對外面天翻地覆的局勢絲毫不清楚,或者是說她是對自己的處境一點兒不關(guān)心。
他的父王色令智昏,因?qū)櫝?,屬意將他的廢物兄弟趙遷立為太子。他的所有向往,所有抱負在朝夕之間,化為烏有。他頃刻從趙國最炙手可熱的繼承人變成燙手山芋。
公子。他如今是趙遷最要除掉的人,也是奸佞們名正言順想要抹去的人。
鄭璃警惕看著他怪異的表情,后退一步。
其實在很多時候,趙嘉都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就像現(xiàn)在。
她原來也會怕他,和以前一樣怕他。
可有什么辦法,年少時最耀武揚威的人落魄至此,只有他自己能體會到從高臺墜落的失魂落魄。
他朝她邁出一步,他從鄭璃眼眸中剎那的驚慌明確地感受到,有的東西是他親手葬送了,并且一去不復(fù)返。
趙嘉沉眼見到她衣袖上獨屬于秦的紋飾。
他透過她的眼睛,想起了很多年之前的一個雪夜。
邯鄲街頭,有彩車軒駕,路過飛鞭打馬,衣帶飛揚。他是趙國最有權(quán)有勢有錢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