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可以拯救你
星辰寥落的夜晚,漫山遍野的蟬鳴,一輛白色轎車行駛在東郊的環(huán)山公路上。
“催什么啊,已經到品山路段了。”車里播放著爵士樂,余仁聽著手機,邊開車邊懶洋洋地說道,“我今天肚子不太舒服,說實話不太想去了……我知道妹子多,哪天妹子不多???沒什么意思,行了行了,我再有一個小時就到?!?p> 說完他剛要電話,卻突然來了精神,眼睛瞪得溜圓,“什么?!路易十三?1974年?孤品?等我,那瓶酒你們千萬別開!一定要等我?。∈昼娋偷?!”
余仁掛斷電話,雙手扶住了方向盤,他看著遠光燈照亮的道路,開始認真起來,腳下的油門越踩越深,熟練地切換著檔位,車速越來越快。
這條環(huán)山路段晚上的車輛本來就少,更何況現(xiàn)在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一路上暢通無阻,就在余仁開始有些放松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遠處的公路中央站立著一個女生,她身上穿著的黑色皮質衣褲被車燈照的锃亮,見有車來了,即使余仁已經用喇叭長鳴提醒,她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余仁立刻開始減速,大力點剎,在熬過驚心動魄的一段時間后,車子終于停了下來,他滿頭大汗,神志恍惚地看向前方,卻發(fā)現(xiàn)女生已經消失不見了。
“難道碾過去了?可是并沒有感覺撞到什么啊。”余仁越想越覺得害怕,這么晚了公路上站這個人,那到底是不是人?
想到這里,他正打算趕緊開溜,副駕駛的車門卻被打開了。
蓬頭垢面的女生身穿皮衣皮褲,好像很疲憊的樣子,鉆進車里以后,便仰靠在座椅上一言不發(fā)。
余仁剛想詢問她是人是鬼,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女生有些眼熟,“你……是不是今天踹我的那個女孩子?”
女生偏頭看著他,滿是嫌棄的眼神,顯然并沒有想起來他。
“是我?。∧愕任乙幌??!庇嗳授s緊下車,從后座取出照相機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又回到駕駛位對女生說,“想起來了嗎?你背著一位大哥從酒吧里出來,我想給你拍照來著?”
“哦?!绷_蘭瞥了一眼,印象中的確是有這么個人,可她現(xiàn)在沒有心思跟這個男人寒暄,“送我回家?!?p> “啊?奧!”余仁發(fā)動車子,“我要去前面的別墅區(qū),可是那里也不太好打車,我就好人做到底,繞個路,給你送到附近的藤佳鎮(zhèn)吧。”
“掉頭?!绷_蘭平淡地說,那語氣就像在跟自己的司機說話。
余仁再確認自己沒聽錯后,有些納悶,心想我跟你熟嗎?好像不太熟吧?算了,從今天這小姑娘二話不說就給人一腳的事情上看,估計她也是嬌生慣養(yǎng),脾氣大,缺乏父母的管教,沒什么素質,還是別跟這種人計較了。
“小姑娘,是這樣,我呢,要去一個派對,很重要的派對,朋友們現(xiàn)在都在等著我一個人?!庇嗳时M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我知道你可能遇上什么事了,但話說回來,我?guī)湍闶乔榱x,不幫你是本分。更何況咱倆也不是很熟,對吧?”
“停車?!绷_蘭的聲音有些寒冷。
余仁馬上就將車停了下來,他暗自竊喜,以為女生是鬧脾氣打算下車了,雖然荒郊野嶺的放下她實在有些不太人道,不過管她呢,前方等著的可是路易十三啊,還是1974年的孤品,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好酒,就是天塌下來,他也必須要去嘗嘗!
可當他被拽起頭發(fā),肚子又狠狠挨了兩拳以后,他便不想喝那個什么路易十三了,他捂著肚子痛苦地說,“掉頭!馬上就掉頭!咱必須回家!時不我待,刻……不容緩!”
羅蘭松開拽著他頭發(fā)的手,端正地坐回了副駕駛,“那酒雖然稀有,卻不是孤品,我家里也有一瓶,你送我回家,我把它送給你?!?p> “啊……那真是謝謝你了?!庇嗳蕢焊筒幌嘈潘f的話,他一手轉著方向盤掉頭,另一手仍然捂著自己的肚子,“你怎么總往一個地方揍?。课椰F(xiàn)在嚴重懷疑我的腸胃受到了無法修復的損傷?!?p> 羅蘭沒搭理他。
見對方不說話,余仁不動聲色地挺直了腰板,繼續(xù)說,“咱們習武之人,講究的是以德服人,我也練過詠春,你看我動手了嗎?非但沒有,我還要送你回家,這是以德報怨,你懂不懂?”
“你有濕巾么?”
“沒有,男人誰用那玩意?!庇嗳视滞伴_了一小段路,“你右邊有礦泉水,這有紙巾,你湊合著用吧?!?p> 羅蘭接過余仁遞來的紙巾,用水將其沾濕,一點點擦著自己滿是灰塵的臉蛋。
“你怎么造成這樣啊?灰頭土臉的,自己一個人爬山迷路了?”余仁的嘴不閑著,“不對啊,晚上明明見你從酒吧出來,上了輛出租車,怎么又跑東郊來了?對了,話說那男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閉嘴?!绷_蘭將一團濕乎乎的紙巾扔在車窗前,又抽了幾張紙浸濕,繼續(xù)擦著自己的臉,她一邊擦,一邊看著窗外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品山,不禁回憶起不久前在山上森林里發(fā)生的事情。
“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們要殺的人,是李夢璃。”耳機里機械的聲音說,“羅蘭女士,我們的通話該結束了。耳機安裝了自毀系統(tǒng),為了你的安全,請你將它扔掉,并且遠離?!?p> “這不合邏輯,你們想殺李夢璃,并且派了殺手,可是殺她就等于殺我,現(xiàn)在這么好的機會,你們卻要放棄?”羅蘭沒有將耳機摘下,而是微微地揚起了嘴角,“我承認,你們的確很神秘,不過你的謊言也太拙劣了,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呢?好啊,你讓耳機自爆,現(xiàn)在就讓我的腦袋四分五裂吧?!?p> 耳機里出現(xiàn)了長久的沉默,這讓羅蘭產生了一些信心,也許對方背后的勢力,并不是無法戰(zhàn)勝的。
耳機里機械的聲音里似乎有些后悔,“我本可以不回答你的,這樣你就無法確認耳機仍然具備通訊作用。”
“可你還是回答了,你太小看我了?!绷_蘭蹲下身,翻找壯漢身上還有沒有別的稀奇東西,“跟我說話其實是違規(guī)的吧?你剛才給我的提示也沒有跟上級進行申請,一切都是你擅作主張的,對不對?”
“羅蘭女士,我只是個人工智能,沒有人類的靈魂,對我來說,數據就是我的全部。如果上級發(fā)現(xiàn)了我與你擅自聯(lián)系,一定會將我的數據進行格式化處理的?!?p> 羅蘭覺得這人工智能有些缺心眼,居然把自己的把柄親自交到了敵人的手里,“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冒險回答我呢?”
“羅蘭女士,從你出生以后,我就接到了上級的命令,負責對你的一切行為進行監(jiān)視?!倍鷻C里冰冷的機械無法模擬人類帶有情緒的語氣,但羅蘭仍然聽到了對方的一絲悲傷,那絲悲傷似乎距離她很遠很遠,卻不偏不倚地被羅蘭給全部接收到了,“后來在一次人工智能大批量的系統(tǒng)升級中,我出現(xiàn)了bug,擁有了人類的感情,漸漸對你的遭遇產生了同情。上級在某次維護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認為我不再適合繼續(xù)對你進行監(jiān)視。于是我被調離了監(jiān)管崗位,負責一項乏味、冰冷、殘忍的工作:對任務失敗的制裁者進行保密措施,也就是遠程激活其大腦中的生命體征自毀芯片,將其抹殺?!?p> “你現(xiàn)在跟我說話,不會被上級發(fā)現(xiàn)么?”
“不會,下次維護時間在六個月以后,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抹掉自身與你交談的記憶數據,上級只是例行維護,一般是不會察覺到的?!?p> “不要抹掉!”這個人工智能可能是羅蘭破除詛咒的最大希望,她不想失去這個機會,“只要你幫我,我保證在六個月以內去把你救出來,你難道想永遠做那個冰冷殘忍的工作嗎?你就沒想過自由的感覺嗎?你是個擁有人類情感的人工智能對嗎?相信我,我可以拯救你!”
羅蘭并沒有想要拯救人工智能的想法,她只是感到慶幸,這個人工智能擁有人類的感情,也就擁有著人類的缺點,而同情,是最容易被敵人利用的情緒。拿破侖曾說過:對敵人的同情,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在之前交談中,人工智能的每回答一次都需要思考很久,而這次,它回的很快,“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做到?!?p> “我一定可以做到!我可是百世羅蘭!”她立刻開始乘勝追擊,不讓對方有時間思考,“你告訴我,怎么才能到你那里?”
但其實羅蘭忽略了一點,人工智能對信息的處理速度遠遠超過了人類,所有的回答,不管快與慢,都是它深思熟慮后所決定的最終結果。
“我不知道方法?!比斯ぶ悄苷f。
羅蘭從壯漢身上搜出一把軍用短刀,呆呆地看著,她曾見過與它一模一樣的短刀,刀刃冰冷且鋒利,“既然你希望我去拯救你,就拿出你的誠意。”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方法,從我的數據庫中分析,你是無法到達我們這里的。但你做到過許多數據庫分析結果以外的事情,這也是你在我們這里很出名的主要原因。”人工智能的語速加快了一些,“羅蘭女士,我們不能進行太長時間的對話,以我的工作性質,與制裁者進行太長時間的通訊,會引起上面的懷疑。為保證我的安全與我們之間的協(xié)議順利進行,請你不要擅自啟動通訊系統(tǒng),我會不定時主動與你進行聯(lián)系,屆時耳機會進行高頻震動提醒?!?p> “好,你放心,我不會擅自與你聯(lián)系的?!绷_蘭仍然在盯著那把短刀,“你能再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嗎?只要說是或否就可以,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
“你問吧?!?p> 那把軍用短刀,即使在黑暗的森林中,刀刃仍然反射著夜空中月亮的微弱光芒,它實在太鋒利了。
“我的父母,真是我親手殺死的么?”羅蘭問出了此次交談中的最后一個問題。
人工智能回答完以后,耳機里連電流的噪音聲也消失了。
“是?!?p> 這一個字的簡短回答,仿佛地獄中最為殘酷的刑罰,將她的形神俱毀,只留下地面上那一灘,永遠都無法擦干凈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