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多情公子會幽園
嘉樹榮而嘉卉茁,奇石顯而清流通,涼臺燠館,風(fēng)亭月榭,紛亂蝶舞的桃花叢和碧瓦朱甍是宜和春園最標(biāo)致的景色。
一沿游廊下有掛著或粉或綠的綃紗燈籠,連著天光與水光,泛起一層玲瓏剔透之彩。媞禎莞爾,邊漫步邊轉(zhuǎn)著團(tuán)扇,等再過一重垂花門,目及一片粉紅闌珊。
她折下桃花一朵,鼻梢輕嗅,轉(zhuǎn)手簪在文繡的單螺髻邊,“這人比花嬌,就是見你不愛打扮,我瞧這粉艷艷的才好?!?p> 文繡撫著頭發(fā)笑了笑,“姑娘已經(jīng)賞賜給奴婢很多珠花了?!?p> “你素性太穩(wěn)重,文鴛又太跳脫,原以為你們相處久了性子能夠磨合磨合,可見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彼龘P起下巴指了指,“瞧瞧那文鴛,一出來撒歡就不知去處了?!?p> 文繡順著媞禎的視線凝望,淺淺勾勒起唇,“今個難得借姑娘的光寬泛,文鴛自是高興的?!?p> 她扶著媞禎的藕臂輕移,雙眸微妙宛轉(zhuǎn),“齊驍走后,潘鴻章派巡哨跟追了兩天一夜,果不其然,那廝真是朝北麓關(guān)方向去的。”
北麓關(guān)在冀州北境之邊,與襄王封地僅一關(guān)之隔。咸德四年,羯族侵?jǐn)_冀北,高祖皇帝命衛(wèi)武將軍七伐七征,幾度窮兵黷武才能將其首領(lǐng)祁昊收服,于燕京受封襄王。而今宛轉(zhuǎn)數(shù)載,再生異變也未可知。
媞禎搖扇撫胸,文繡繼續(xù)道:“端慧太子北上冀州的消息已經(jīng)叫人散布出去,不出兩日,闕氏追兵必到?!?p> 雍州兩關(guān)封鎖了劉溫鈺的消息,可一個活人石沉大海,總歸不合常理。這個時候需要有一個能點引線的人。
而恰巧齊驍就是最好的人選。
“如今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媞禎眉梢微挑,“機不可失,必須得讓闕氏動起來,這幌子才能打得響?!?p> 高聳的天空萬里晴云,日色明燦若金,遠(yuǎn)處花影重重掩映,紛落迷離間,一簇長影玉立身前,憑云升降,從風(fēng)飄零,攪動了漫天流麗的花蕊。
原來他在這兒。
媞禎莞爾上前,拿團(tuán)扇輕扣他肩,“雍州好玩嗎?”
溫鈺聞聲轉(zhuǎn)頭,見晴陽照得媞禎的臉頰白若云雪,蒙生一層朦朧的瑩光。
媞禎仰頭微笑,“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我備了甜酒來,要不要到水閣里喝上一杯?”
雕花長廊的盡頭是間四角小汀,兩個人進(jìn)去坐著,閣內(nèi)青燈素壁,疏簾半卷,極為清雅。央中一張小插屏南香檀木案,上面放著一套全新的青瓷魚紋酒杯。
待文繡添上酒,與管彤一起合門而去,媞禎才輕啟朱唇,“昨兒聽說有人找謝湘,我還納悶是誰,早知咱們是舊時相識,我也用不著遮遮掩掩?!?p> “媞禎……”他柔聲喚她。
那樣繾綣一聲已然讓媞禎把他是心看的望眼欲穿。
“故人重逢就說傷心話,我會難過的。”她曖昧相問,“你又何必非要回絕我?!?p> 溫鈺默默良久,重勾笑容,“憑你的才能完全可以去謫選更好的人?!?p> “什么是更好的人,聲名勢大,位高權(quán)重?”她覷著眼問,隨即笑出了聲,“可這種人身邊又怎么會缺慕名而來的賢才,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相比之下殿下才是我最好的人選?!?p> 溫鈺咽了一口酒,喉間青澀微動。
媞禎看著他的眼,眸光灼灼,“太子殿下,你說句實話,你真的不恨嗎?”
風(fēng)吹紗簾闔動,引進(jìn)一陣花香與湖水交纏的朦朧之氣,冷凝在了溫鈺的指尖。
媞禎宛然,“你心懷慈悲,寬厚待人,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如今卻是落個讎敵背刺、至親威逼的下場??赡慵戎麄儾豢爸赜?,何不及時棄舟回頭,把命運握在自己手里。難道你真的甘心做他人傀儡?”
溫鈺少時成名,身坐殿堂云端,也曾立過光輝偉岸,十四歲時世扭轉(zhuǎn),一步掉入地獄。四年沉淪下潦,他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始終不得安穩(wěn)。
可身為一個皇子,又曾位居儲君,怎會沒接濟(jì)天下之心,只是那一腔熱血被苦難磨平了棱角,修成了如今這般無欲無求的心境。
溫鈺唇角微勾,“然而這滔滔濁世,不是以一人之力就能夠力挽狂瀾的?!甭朴朴趾攘艘槐?。
已經(jīng)彼此山窮水盡,現(xiàn)下他退縮了,媞禎只能再往前進(jìn)一步,“所以端慧太子需要一個能夠為你出謀劃策的人?!?p> “我也正需一個身份尊貴的靠山?!眿q禎眼瞼一揚,“咱們是不謀而合。”
溫鈺不再與她周旋,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要借我的勢,復(fù)興安陽石氏?”
媞禎微微頷首,“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重舒了眉宇,“只是做臣不如做主,我更想要做——皇后?!?p> 溫鈺心頭一凜。
媞禎眼中閃著頗有興味的光芒,“我既然肯幫你,就不會只讓你做個閑云散鶴的王爺,眼下一步登天雖不可能,但徐徐圖之恰恰尚可?!彼氜D(zhuǎn)臉色,“況且……端慧太子不是還沒有娶親嗎?”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溫鈺還沒答話,媞禎就接著說,“先掂掂看我的砝碼夠不夠重?!?p> 她鄭重道:“張?zhí)蛉?。我可以把她作為投名狀送你去投靠中山王?!?p> 自大魏建國,但凡就藩的宗室親王,生母必須留在平陽皇宮頤養(yǎng),作為人質(zhì)預(yù)備藩地暴亂。中山王劉堯的母親張?zhí)蛉艘苍谄渲小?p> “闕氏挾令幼子以來,舉義的藩王不再少數(shù),而中山王手握十萬精兵,卻偏偏選擇隱忍不發(fā)。這是為什么?”媞禎給他斟了一杯酒,“無非是因為闕氏在拿張?zhí)蛉说男悦獟叮搹埪晞??!?p> 溫鈺眉睫微動,“可你之前不是說中山王要殺我?!?p> 媞禎伸出手指,在案上畫了個圈,“中山王殺你,是為了借闕氏之禍,收復(fù)真定公的兵權(quán),如果可以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又何必刀劍相向。真論起實力,真定公遠(yuǎn)不能及,這一筆救母之恩可比你們單打獨斗厲害得多?!?p> 他看著她,嘴唇輕翕,“你是怎么從平陽皇宮劫的人?”
媞禎的容色向以姣好出眾,可聽了他這一問,瞬間黯然了三分。她旋即彎一抹麗色,說起別的,“你對襄王有多少了解?”
“我尚在朝時,曾聽朱太傅提起,襄王祁昊有個外甥叫蕭離,是羯族首屈一指的勇士。祁昊對其極其寵愛,以至于襄王世子不滿,導(dǎo)致二人甚是不睦。”溫鈺道:“六年前藩幫朝賀,蕭離在北郊行宮遇刺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后來廷蔚司查證主使是襄王世子,祁昊未免禍及藩幫,便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謝罪?!?p> “殺子謝罪……”媞禎心漏一拍,旋即理了理毛氅上的如意垂結(jié)。
窗外飄來一陣弦樂聲,兩人側(cè)首望去,只見湖對岸的戲臺上侍者穿梭不停,幾名女子盛裝麗服,挽著雙羅云鬟,隨著絲竹管弦步履移動,纖腰扭轉(zhuǎn)。
媞禎母親生辰時,也曾請過戲班,只不過她不愛看,早早就跟她顯瑀姐姐和崔姐姐到后園摘石榴去了。但這次她卻聽進(jìn)去了幾句——唱的是《游園思春》,講得是一場如花美眷負(fù)流年。
執(zhí)手簪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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