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盈盈點水初怯嘗

　　自那日之后，溫鈺的往來，似乎成了日常，漸漸變成如水似度的嫻靜時光，一心一意的往她身上撲，連向來刁鉆的央挫，也被日日帶來的吃食賄賂了過去，一口一句“溫鈺哥哥”叫得十分親切。

　　初夏時節(jié)的陽光明媚而美好，濯纓水閣桐蔭委地，清涼寧謐，風兒一吹，微光便從樹葉的縫隙間簌簌抖落，落下一縷光暈在窗前的畫紙上。

　　媞禎拿著勾線筆繼續(xù)勾勒著亭閣的輪廓，將夏日樹木的繁盛盡數(shù)刻畫生動，見到央挫留守在一邊逗魚，不免念念有詞。

　　“難得你也有坐得住是時候，怎么不踢你的小毽了？”

　　央挫用一桿草在青釉缸里撥著水花，激得碧綠的小荷下的金魚波靈靈擺尾巴，眼神止不住往八仙桌上瞧，“溫鈺哥哥從宮里拿的杏脯軟酪還沒拆呢?！?p>　　溫鈺手研著磨，覷著他笑，默默里遞了媞禎一眼。

　　媞禎卻更氣定神閑了，把筆往水里一涮，換個色設(shè)色，“不急著拆，你去玩去吧，等你什么時候不注意，我再拆?！?p>　　央挫一聽，一雙眼睛轱轆似得打轉(zhuǎn)，溫鈺宛然一笑，拿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墨，“你聽你姐姐嚇唬你?！?p>　　央挫搖了搖頭，嘴巴慢慢癟了起來，“才不是唬人呢，上次我的櫻桃福餅就是被姐姐騙走吃了。”

　　他又想了想，一個一個的掰起手指頭算，“還有兆緒的如意糕，周哥哥的吉祥果，沈哥哥的梅花香餅，還有……”

　　“還有呀？”溫鈺剛試完色畫了一筆，聽他念念不休的語調(diào)，止不住調(diào)侃了起來。

　　眼見他們眼色往自己身上落，媞禎停了停手，低頭道：“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的?！?p>　　“那去年過年的時候，兆緒因為功課被慎大哥哥罰跪，姐姐你還特地帶著他喜歡吃的東西，當著他面給吃完了，都把人給氣哭了?！毖氪烀蛄俗?，“他還是你的侄兒，才十歲，姐姐可比他大多了?！?p>　　溫鈺陪著笑臉，“你這可有點子故意使壞?！?p>　　央挫跟著點頭，“可不是，人家第二天就氣著跑去蔡娘舅家了，呆了三個月才回家?！?p>　　一池金波浮曳，反出些光照在媞禎粉紅的臉上，“人不大氣性倒不小。”

　　央挫盈然一笑，“他可沒周哥哥和我那么好哄?！迸牧伺囊律?，從兜里掏出個毽子顛了顛，“不跟你們玩了，我要踢小毽去，都畫了一天，憋死人了?！?p>　　溫鈺悠悠聽著，見他人跑得飛快，不覺眼角多了幾分桃色，“都說你小時候淘氣，我瞧著現(xiàn)在也沒怎么變，還是淘氣得厲害，依我看，得給你取個小字叫‘稚娘’，才夠恰如其分?！?p>　　她蒲扇著眼睛，俏皮的覷了他一眼，“那你可說晚了，我小字已經(jīng)取完了，是在平陽讀書時，先生給取的。”

　　溫鈺眼波微曳，“說來聽聽?！?p>　　“玄機?！眿q禎眸子清亮分明，慢慢轉(zhuǎn)悠到八仙桌附近，“不過這個名字除了學(xué)府時叫過，大多是沒人叫的，你還是叫我媞禎吧。”

　　媞禎問，“你的小字是什么？”

　　溫鈺頓了頓，抿唇道：“那時候朱太傅還沒有給我取字。”

　　媞禎見他神色似有惘然，安慰地拍拍他的手，“那我給你取個好不好？就叫余慶?！?p>　　溫鈺兀自念了一遍，“可有什么出處？”

　　媞禎長睫扇動，“留余慶，幸余生，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p>　　溫鈺含著笑點了頭，唇色愈發(fā)的鮮潔，“是個好字，我喜歡?！?p>　　他正回味著，只見一雙素白的手扒在糕餅盒上拆解著細繩，三兩下一過，一塊糕餅就下了肚，“你這軟酪我也喜歡?！?p>　　溫鈺瞧她肯夸獎，心里也高興，“你喜歡的話，下次換幾個味道給你嘗嘗。”

　　媞禎笑著說好。

　　溫鈺慢慢尋到她身邊，握起她的手，眼里也有幾分落寞，“我明日就不來了，明日是班師回朝的大典，是要忙一天呢?！?p>　　媞禎眼神安然，“這個時候你還沒站住腳，是得提著心仔細些，你好好做你的，我這里不打緊?！?p>　　他緩緩蹲了下來，跟她平視，眼里有祈求的光，“你再為我點一次朱砂好不好？”

　　“嗯？”媞禎有些彷徨，眼睛眨了又眨，“一個大典而已，還至于緊張成這個樣子?！?p>　　他懇切是點著腦袋，眼中的潮熱更盛，“我求你了。”

　　日光瑩白，悠然漫行在他的側(cè)臉，像流瀉而下的一汪溪水，雖然不懂，但媞禎還是照做了，她像之前一樣，用小指在唇上勻了一勻，輕輕點在了他的眉間。

　　朦朧中那張臉抬了起來，就像盈盈春水一點吻在了她唇上，媞禎心里弼弼直跳，指尖輕顫，連氣都不敢喘，卻沒有想把他推開，讓他予取予求。

　　他也不敢冒進，害怕她反感，只能一點一點的，像蜻蜓點水一樣，若即若離親近著她的距離，直到見她已經(jīng)把眼睛閉上了，才敢一步步沉浸在豐潤膩滑的美妙觸感中。

　　緊張，驚驟，卻又滿心歡喜。

　　他伸手延上她的肩，捧著她的臉，額頭慢慢跟她抵在一起，滿面皆是春色笑影，“像不像做夢一樣？”

　　窗外的風帶來花木的清香，跟墨香融在一起，停留在口鼻間，媞禎低著眼睛，有些怔怔的，“什么做夢，分明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p>　　桌上有被咬了一半的軟酪，溫鈺的笑也漫然劃到了嘴角。

　　又問：“那你喜歡嗎？”

　　媞禎臉頰紅得像蜜桃一樣，粉撲撲的，光影下有細膩的絨毛，她沒說什么，只是跟他相視一笑，他一顆心就圓滿了。

　　晴朗的天光，連夜晚的月色也是好的，隔著窗戶望出去，整個院子跟冰雪似的一片潔白，榴花枝子探進來，火紅耀眼的一瓣落在手心。

　　媞禎站在窗臺前目送，滿臉通紅，看著那小小影，抬頭對著她微笑，慢慢融成一顆星，消失在亂花綠叢。

　　過會子，文繡掀開簾子進來，“殿下說明天不過來了，說是明晚有宮宴?！?p>　　她轉(zhuǎn)過頭，尋到一頭的雕花軟椅坐下，“我曉得，明日是班師回朝的大日子，他自然是得在。”

　　曹邇眼波深深陷落，眼睛漸漸瞇緊，“那殿下在宅子附近派人的盯梢的事情，姑娘是否知曉？”

　　媞禎目光一剜，精心描摹的眉眼露出森冷的寒光，“他最近在做什么？”

　　曹邇惶惶攥起了拳，“殿下最近跟鄭氏舊部走得很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