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陛下不是已有親身經(jīng)歷嗎?
“若是西凜國師能翻云覆雨,令太后重掌權(quán)勢呢?”孟陽似乎知道什么內(nèi)幕。
容岑凝眸,當(dāng)即反駁:“絕無可能!”
她好不容易把太后扳倒,就不會再給她留下東山再起的機會。
卻見孟陽輕飄飄看她一眼,眼含濃濃的蔑視之意。
不是他對容岑對皇權(quán)的藐視,而是某種對西凜國師藐視蒼生的形容,以示不堪為敵而無力的情緒。
這種實實在在的無力感,在他接下來的話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西凜國師曲逢,有偷天換日之邪術(shù),若遇阻礙,則借魚目亂真珠,以此來達(dá)到他的目的?!?p> 所謂的“借魚目亂真珠”是什么,不必說明,兩人心知肚明。
容岑心中一驚,轉(zhuǎn)身走回龍案后在龍椅上坐下,“子不語亂力怪神?!?p> “陛下不信?但陽所言皆為真?!痹S是話說得多了,孟陽有些氣力不濟(jì),唇色慘白,開口只剩輕飄飄的氣音:“況且,陛下不是已有親身經(jīng)歷嗎?”
雖是問句,但言語太過篤定,令容岑聞之震駭。
她面上不動聲色,手卻不覺捏緊龍椅把手上雕琢逼真的龍頭,嗓音淡淡:“今留侯恐怕病糊涂了,不知在說什么胡話?”
“去歲那些昏淫之事,瞧著可不像陛下本人所為。不止陽看在眼里覺得異常,明眼人心中多少都有盤算。”孟陽略一停頓,暫作舒緩,接著又道:“陛下不必如此戒備,陽與陛下有相同的敵人。”
杯中茶水已然涼透,他緩緩飲盡,難得真心,提醒道:“陛下這半年來鋒芒畢露,必會再次被西凜視為眼中釘肉中刺?!?p> “朕很想相信你,但你在涼州十幾年,與西凜關(guān)系匪淺。朕很難不懷疑,究竟是與朕有共同敵人,還是與西凜有共同敵人?!?p> 容岑對他的話始終半信半疑。
兩人相視良久,似在無聲對峙,殿內(nèi)氣氛凝滯,忽而緊張,又忽而松泛。
“陛下如何才能信陽?”
最終竟是孟陽敗下陣來,妥協(xié)讓步。
“你到底有何目的?”
——派人跟蹤記下她的行跡,引她主動召見,并獻(xiàn)上涼州諫,有何目的?
——同西凜談判大獲全勝,卻大義凜然什么都不求,是有何目的?
——同時與太后皇貴太妃交往密切,但今朝呈上罪證狀告涼州衛(wèi),表明立場站隊于她,又有何目的?
孟陽心思縝密,行事目的性極強。
迄今為止,兩人已第四次交手,但容岑始終看不透他的心思,亦摸不清此人真實品性。
“說全無目的是假的,陽非圣賢,自有私心。”
話已至此,孟陽拿出了他最大的誠意。
“陽自認(rèn)為孟陽不與孟騫出自同一孟,但如陛下前次所說,寡母為我取此名是因涼州孟陽縣,此乃她與那負(fù)心人相遇相愛之地。母親癡戀父親,一生執(zhí)念難消,帶年幼的陽踏上東行尋父之路,但對方多年前就已另娶如花美眷、兒女雙全,仕途更是平坦、扶搖直上。陽不愿再見那薄情人,母親卻遭虎欺被害去世。而陽,則被扔進(jìn)了孟家煉獄?!?p> “這叫陽如何……不恨他?”那個恨字,孟陽說得極輕極輕。但容岑聽出,他心中沉重。
“最初,是想為寡母討回公道,找到那個負(fù)心漢,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后來陽發(fā)現(xiàn),死是人生終點,就這樣讓他解脫,未免太便宜他了。不如讓他失去所有生不如死地活著,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孟陽語含譏諷,“孟騫最看重的就是孟家。孟氏老族長輔國公孟鼎無子,十幾年前便將孟騫視作繼承人,近年來族內(nèi)大小事宜已全權(quán)交由孟騫。所以,陽一開始想借陛下之手毀了孟家滿族?!?p> 說到這,他語氣有幾分玩味。
“陛下應(yīng)是不知,孟氏每一代都致力于培養(yǎng)一個優(yōu)秀家主,從小送入煉獄,看慣人情世故,淬造出永遠(yuǎn)戴千張面具狠心絕情的家主,只為家族榮譽權(quán)勢地位而活。家主是權(quán)力最大的人,所有人都要唯命是從,以命相護(hù)。但家主也是權(quán)力最小的人,他沒有擁有自我意識自我人生的自由,別人敬他護(hù)他都只是出于他是家主。這是一個極其團(tuán)結(jié)的家族,雖有內(nèi)斗不斷,但他們永遠(yuǎn)一致對外?!?p> 話落,孟陽默了幾許。
他叔伯死于培養(yǎng)家主的煉獄,他兄長也死了不少,只有他活下來了,他們罵他是活著走出煉獄的怪胎,但那又如何?他活著,誰也改變不了。
“想不到吧?先帝的攝政王、高風(fēng)亮節(jié)的輔國公孟鼎,竟出自如此家族?!彼?,蒼白無力感盡顯妖冶詭異。
容岑聞之,心道果然!
孟陽并非生而有疾,他這一生病痛纏綿,都是拜孟氏煉獄所賜。
他這個人,身體差心理有病,唯獨腦子最好。
孟氏家主還不是他,但全族都聽他的,站隊站得早,每隊他都站。此人膽大包天,賭徒心理,喜歡博弈,周旋各方。
容岑內(nèi)心默默記下他每句話,思緒飛轉(zhuǎn)之際,對方卻又猛地放了個大招。
“后來是覺得陛下實在有趣得緊,不免心生了逗弄之意?!?p> “……?”
多年前,孟陽就覺得容岑和自己真的太像了。他終其一生都活著家族的桎梏之中,他所作所為都必須為了家族,所有的出發(fā)點都必須是家族。而她,永遠(yuǎn)都在為皇室賣命,將生命都奉獻(xiàn)給了天下。
他一開始覺得,小皇帝真慘。被榮寵十四年,先帝為他培近臣養(yǎng)親信,鋪好了所有的后路,多好的一盤棋啊,愣是被毀了。先帝猝然駕崩,登基了又如何,他還不是只能背上貪圖享樂的罪名夜夜笙歌,慘極了啊。
直至他見識到西凜國師的邪術(shù)——原來那個昏庸無能之人,并非小皇帝。
他開始期待真正的新帝回歸。但他一直沒等到。
孟陽每日派人記下“容岑”的行跡,直至帝師死諫——終于,讓他等到了。
容岑不愧是先帝選中的人,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新帝歸位后,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
孟陽甚至開始遺憾,他這短命鬼,死后再看不到這般有趣之人,怕是更覺孤寂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