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祥少女(六)
直到后來,君啟外出除魔,為人所害,再也沒有歸來。他的小妻子守著他們的家等了八十年,從豆蔻年華等到紅顏白發(fā),最終冢中枯骨。她的一生除了被賣,就是等待。
“你們知道嗎?她嫁我時,只有十三歲。十三歲的年紀,還是個孩子啊?!?p> 鬼修嘆息著看向月夕,似是透著她的臉看到另一張稚嫩的面孔。他的小妻子那時也是這般的天真爛漫呢。
那時歲寒已死,他滿心悲戚和仇恨,只專注于日復一日的苦修,以圖日后替友報仇,在那段艱苦的歲月里,小妻子是他唯一的慰藉。
“所以你聚魂歸來,就迫不及待的去尋找她的轉世。”
相較于太子的感觸同情,月無暇的聲音一點都不比面對墨炎陽時溫和半分。他最恨的就是滄瀾修士,尤其鬼修還是一百年前的人物,誰也不敢保證他當年有沒有參加過滄瀾對南境的侵略。
又或許毀他肉身的正是神官也說不定。誰讓沉歲寒也參戰(zhàn)了呢。
“我渾渾噩噩九十余年,再回故鄉(xiāng),樓閣蒙塵,枯草凄凄,族人各奔西東,唯一不變的只有必經路上的那座小小墳塋?!?p> “以前她最喜歡墊著腳尖,盼望我除魔歸來給她帶糖葫蘆了。她最喜歡糖葫蘆可總是蛀牙,我每次都只會給她帶一支,可只是一支就足夠她開心好久了,她真的很好哄……”
鬼修的聲音暗啞凄涼,眼中淚色微光。
太子安慰道:“沒關系的前輩,你現(xiàn)在不是已經找到她了嗎?這一世,我相信這一世你們一定永不分離?!?p> “天有六道,人道與鬼道并不相通。道不同不相與謀?!?p> “師兄!”
太子一直覺得月無暇冰冰冷冷的,其實是面冷心熱,卻不曾想他竟如此古板。
鬼修擺手制止太子,蒼涼道:“他說的對,道不同不相與謀。我若還是當年的君啟還好,大不了再娶她一次,可我如今已淪入鬼道,陰煞之氣纏身,不得超脫。這樣的我,又有什么資格陪在她身邊。我以為的守護,只會讓她淪為不祥而已……”
“明明就是那些村民不對,前輩你只不過是稍加懲處罷了。什么不祥都是他們故意詆毀的。”
鬼修搖頭對太子道:“我問你,如果一只雛鳥從鳥巢掉落在地,你看到了是否會把它送回鳥巢?”
太子毋庸置疑,“上天有好生之德,生靈雖小,卻也是命,我會救它?!?p> “那你知不知道,雛鳥身上若是沾了人類的氣息,即便是將它送回鳥巢也會為雌鳥拋棄?”
“那我就把它養(yǎng)在身邊。”
“你把它養(yǎng)在身邊,自以為是為它好。但你又是否知道它惦念的始終都是它的鳥巢和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
鬼修苦笑:“所謂時移勢易。她如今生在人間,自是當與人交往。我若強留,只會害的她離群索居,不為世人接受。孤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不希望她像前世一樣孤寂一生。”
“何況,她嫁我時候只是一個懵懂的孩子。一個孩子能懂得什么男女情愛,無非是被世俗的洪流裹挾,出嫁從夫。一個青澀的孩子卻為我守了一輩子的寡,前生她沒得選,這一世我想給她選擇的權利?!?p> 君啟微微哽咽:“這一世,我只愿她能覓得良人郎君,不求名門高官,只求峨眉有人掃,云鬢有人梳,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饑寒病痛有人憐,兒孫繞膝,白首不棄……”
世上最殘酷的是時間,最冷情的是輪回。世間衰敗一切,而輪回,當魂魄經歷忘川水滌蕩,所有過往都隨孟婆湯吞咽,曾今就變成了前世,前世不值得追索,而今生才是新的開啟……
“前輩……”
“不可結緣,與其徒添傷感,自當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太子很是傷感,他不明白為什么強如公子君啟,最終都只能求而不得,索然放棄。
他不由想起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他也如鬼修一般,一去不返。輕輕是否能為他空耗一生,若是以前他根本就不用懷疑,可是現(xiàn)在輕輕她最多為他哭上一天,更甚者只是掉幾滴眼淚,然后就若無其事的繼續(xù)開開心心下去。
看著那張可愛至極的娃娃臉,太子不由心亂如麻。為什么他卻越發(fā)看不清她原本的模樣,明明觸手可及卻相隔千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