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85年,莒國,江邊亭內。
身在異鄉(xiāng),每每對江獨飲,寂寥之情總是難以抒發(fā)。
唯有撫琴才能使姜小白安心一些,好似在琴聲中回到了少年和鹿蜀一同玩耍的時光,不遠處有人正騎馬而來。
馬蹄聲很急切。
來人是莒國公子己嘗。
他滿臉笑意,勾搭著小白的肩膀說:
“小白,可知公孫無知已死,諸侯皆待你重掌朝政!”
小白猛地站起,不覺膝上的琴摔落在地。
“己嘗,此話當真???”
“公孫無知到雍林游玩,被雍廩趁機殺害,已是舉世皆知的事情?!?p> 兩人正說著,鮑叔牙架著馬車趕到。
這次不需他人催促,小白快步地走向馬車。
突然,他回頭施禮道:
“避難多年,你我二人情同手足,他日若是莒國有難,定不負今日恩情?!?p> 馬車走的很快,與當年來時一般顛簸,卻沒有那么慌忙。
姜小白回國之后,在眾望所歸下即位為王,史稱齊恒公。
他勵精圖治不計前嫌,任用賢能,很快便民殷國富。
一切都朝著好的一面發(fā)展,一天,齊恒公單獨召見了國相。
“鮑叔牙,汝可記得齊林山中的那位姑娘嗎?”
“老臣頗有印象,王上自幼時便與其交好。”
“為孤王找到她,吾要立她為后?!?p> 鮑叔牙有些吃驚,一個妖女如何能嫁入王宮呢?
這種事情即便眾臣勸諫,王上也還是會那么做吧。
只是鮑叔牙明白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早知王上會問起那個女孩,于是一回國便派人打聽過了。
“王上,齊林山不久前被焚毀,老臣聽說,那姑娘已跳崖自盡了?!?p> 查明事情緣由后,小白沒有責難任何人,只是覺得不值,為自己和鹿蜀不值。
小白的心從此缺了一塊。
后來每一年小白都會微服出巡,一個人去齊林山祭拜鹿蜀,在懸崖邊獨自彈琴到黃昏時分。
但今天有些不同,他聽過路人說:
“聽說清音村了嗎!那里有一個乞丐拿著一把絕世好琴,真是糟蹋東西!”
絕世好琴?
“世間最好的琴?!?p> 那是少年時自己許給她的禮物。
來到村口,嘈雜刺耳的琴聲迎面而來,姜小白心中暗笑道:確實是糟蹋東西。
走近后發(fā)現(xiàn)是一名孩童,生的十分俊秀,竟讓人分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
這孩子的衣服很破舊,懷中的琴卻很明亮。烏黑的琴身非常典雅,其聲音之宏亮,猶如鐘聲激蕩。
小白在孩童身前的碗里放入一百齊國刀幣。
難聽的琴聲停下了。
“謝謝您!可是這太多了,我的曲子并不值這么多錢。”
小白俯身摸著琴,笑道:“無妨,若是汝愿將此琴贈予吾,吾可用千金相換?!?p> 孩童抱緊了琴。
“不行,不行,這是我父親留下的!”
鹿蜀已經(jīng)不在身邊,就是奪了人家的琴又能如何呢?
“那,汝愿意做吾的樂師否?從此不必再受人欺辱?!?p> 孩童想了一會兒,猛地點點頭。
“此琴可有名字?”
孩童愣愣地搖頭道:
“沒有。”
“那便叫它號鐘如何?”
孩童又點了點頭。
此后數(shù)年中,孩童一直在齊王宮中磨煉技藝,只有在去祭奠鹿蜀的時候,小白才會和孩童見上一面。
時光荏苒,又過了多年。
齊王宮。
“此次伐魯,勢在必行,勿要再議!”
眾臣的勸諫讓小白很不喜歡,戰(zhàn)爭確實勞民傷財,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走在軍營中,一段琴聲傳來,號角聲聲,鐘鼓鳴鳴,聞之精神陡長,令人摩拳擦掌。
小白拿起守衛(wèi)的牛角吹響,兩聲兩和,更加振奮人心,將士的臉上皆浮現(xiàn)出喜悅的神色。
國家事務繁忙,在不知不覺中,昔日的孩童,琴技竟已如此嫻熟。
次日,十萬大軍在號鐘之聲的鼓舞下勇不可當,擊穿敵軍勢如破竹,不需多時,齊軍便大獲全勝。
但魯莊公姬同悍不畏死,在土臺上以自己的性命相逼。
利刃頂著姜小白的咽喉,他面不改色,仍想死戰(zhàn)。
但鹿蜀的歌謠自營中傳出,在場眾人皆為之失神。
兩國就此簽訂和約,互不相犯。
回到軍營后,小白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女,雖穿著男人的衣服,但面貌神態(tài),竟越來越像記憶中的她。
只是時間太過久遠,他不敢相信。
“汝的琴技已爐火純青,不必再束縛于齊國一地,應去更高處磨煉技藝?!?p> “我只想留在這里?!?p> 如今已喪失了初心的自己,光是看見這個女孩,那些美好的記憶就涌上心頭,使他十分心痛。
“這里有百金,足夠汝安身立命,將號鐘留下,滾吧!”
“我不走?!?p> “在齊國,孤王要如何,便是如何!”
“那你彈一曲給我聽,聽完我再走。”
這不是耍賴嗎?
一國之主居然給你一個貧民丫頭彈琴?
這么想著,一曲已經(jīng)彈完。
攆走了少女,摸著懷里的號鐘,他卻感不到一絲的喜悅。
再后來,姜小白做了很多年少時認為很恐怖的事情,為了讓齊國真正的強大鼎盛,他實行軍政合一、兵民合一的制度。
一度打出“尊王攘夷”的旗號,九合諸侯,平定宋國內亂,北擊山戎,南伐楚國,滅掉譚、遂、鄣等小國。
諸侯們越來越害怕他,臣子們敬仰之心也逐漸被恐懼吞噬,就連周天子也對他言聽計從,不敢違抗他的意思。
姜小白終是成為了一代霸主。
晚年躺在病榻上,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交代完后事,便將眾臣子都趕了出去,靜待著死亡。
然多年來累積的病癥,痛得他無力翻身,以至于拿起床前的酒杯,都是如此費力。
幾個孩子互相爭權奪利,竟無一人在跟前。
這些日子里,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不但什么都吃不下,性格也變得很怪異。
苦笑之際,一段民謠突然傳來,淚水在這個老人眼中來回的涌動:這歌聲,是她。
他懊悔地的閉上雙眼,回首余生,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再次睜眼,鹿蜀來到了他的面前,和記憶里的一樣,那么的年輕、活潑、美麗。
小白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鹿蜀摸著他的額頭問道:
“小白,愿意和我回杻陽之山嗎?”
彷如自己也回到了年少的時候,小白使勁地點著頭,在鹿蜀的懷中失聲痛哭。
他的手顫顫巍巍地指向墻上掛著的號鐘。
“阿鹿,吾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是汝?!?p> 鹿蜀講完自己的故事,眼角有些濕潤了,但持續(xù)了幾秒又轉化為開朗的笑容。
祁靈的語氣很平緩:
“那個孩子,是你?”
鹿蜀扣動著雙手說:
“我曾經(jīng)見過伏羲大神,他賜予了我一次重生的能力。所以當日跳崖后,我便重生為一個孩子,失去了所有的記憶?!?p> “那號鐘?”
“也是伏羲大神所賜。號鐘會伴著我的重生出世,當我能熟練的演奏它的時候,我的記憶和法力都會回來?!?p> 祁靈有些羨慕,如此長壽卻還有兩次生命。
只是還有一處疑點。
“小鹿姑娘,幾千年中,公子小白轉世多次,為何這次要來找他呢?”
鹿蜀將頭發(fā)撩到腦后,輕輕撫摸著號鐘說:
“小白死后,我不愿相信他已離我而去,于是我留在了曾于齊王宮練琴的那間房子。每每彈琴都感覺小白還在那里?!?p> “三個月后,即位不久的無詭就被人殺害了。我不愿看見小白的后輩慘遭屠戮,所以……”
重明冷冷地說:
“所以你就剝去自己的毛皮,給予無詭的后人,以保佑他們太平安康是嗎?”
“重明先生,你怎么知道?”
“這種自我感動的老橋段還真有人做?!?p> 鹿蜀有些生氣了,淚眼盈盈的樣子很惹人憐愛,她嬌怒道:
“才不是自我感動,那些孩子真真切切地活下去了!”
眼見重明要得罪大客戶,祁靈趕緊勸阻道:
“重明!你胡說什么呢!真是個冷血的男人!”
重明剛想辯解,卻看見了祁靈伸出三只手指的手勢。
這丫頭的條件還不賴。
重明微微鞠躬道:
“抱歉,無心之舉,請勿介意?!?p> 鹿蜀心情平靜了一些繼續(xù)說:
“失去皮毛后,我就陷入了沉睡,一直到最近才醒來?!?p> 有些詭異。
祁靈不解的問道:
“幾千年來,一直是無詭的后人在默默保護你?”
重明接話道:
“顯然不是,人類的貪欲不可能抑制幾千年,鹿蜀姑娘現(xiàn)在的毛皮并沒有缺少?!?p> 有些事情鹿蜀不愿提起,她隱約記得那些人把虛弱的自己丟進了荒林中,至于是誰救的自己,已經(jīng)想不起了。
既然一切都說明白了,祁靈知道可以開工了,她念動術語,萬妖譜自體內出現(xiàn)。
自從父親幾個月前離家出走后,祁靈便成為了新任萬妖館主。
而祁家代代相承的妖力,便寄宿在這只有萬妖館主才能使用的萬妖譜中。
“小鹿姑娘,我們會為你找到公子小白,但世間之事,沒有付出便沒有收獲。”
鹿蜀并沒有問出萬妖館的條件,將手直接放在了萬妖譜上,靈線繪成了鹿蜀本體的模樣,“我知道你們的規(guī)矩,我這一身妖力,館主隨便拿去。”
祁靈實在是不愿欺負這種天真的傻姑娘,尷尬的笑道:
“說的哪里話,只需要三成的妖力就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