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劍閣白鶴隱
晨露濕重,初陽曬臉。
元無憂只覺臉上辣疼,竟然給疼醒了!
她一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草地里,臀部底下濕了一片,倒是有墊一件白袍,也被露水打透成了灰色。
而身旁立馬有人笑道,“孫女兒醒啦?”
元無憂瞪大眼睛坐在原地,瞧著面前湊過來的干瘦老嫗,和一只……挺大腦袋的丹頂鶴。
“我…我昨晚不是在屋里睡的嗎?”
她明明記得,自己捏鼻子喝下了那碗氣味腥重的補藥,就昏沉睡去,怎么早起睡外頭了?搬家也不叫醒她,直接搬她是嗎?
這鶴雖然好奇,但只看了她一眼,沖她唳了兩聲,便張開巨大的翅膀乍巴走了。
傻狍子則道,“昨夜有人放火燒房子,我看你睡得熟,便讓你師父將你扛出來了?!?p> 元無憂心頭一顫,“我哪有師父?”
隨著不祥的預(yù)感得到證實,她順著老師祖手指的方向,看見了坐在一旁石頭上,腰身秀挺、堆雪白衫裹著清瘦骨架的男子。
那只丹頂鶴正低下頸子,蜷在他手邊,元無憂對這玩應(yīng)兒的感觸,只有一個詞:巨大!
隨著男子聞聽師父的引薦,而瀟瀟撫平衣擺起身,那只丹頂鶴也直起身來,幾乎比這個身長鶴立的男人還高!像是他豢養(yǎng)的愛寵,此時安靜的挺胸立著,都不亂動。
老嫗在一旁解釋道:“鶴隱與你父母同輩份,自十八歲修道,做你少師那些年想必也未曾露臉過。他俗家是劍閣白鶴氏,也是儒道大賢?!?p> 她本想摸一摸那過于雄壯的丹頂鶴,卻被轉(zhuǎn)過身來的男子,那世外天仙的氣度閃了一下!
他臉上扣著色澤通透的冰種玉面盔,卻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雙睫毛很長的眼。
濃密的長睫在白玉映襯下,黑的明顯,一開口就是:“贈你,佩戴可養(yǎng)膚淡疤?!?p> 他手里拿著另一扇面具,往前遞給元無憂。
與他臉上的玉質(zhì)一模一樣,只是尺寸小些,緊貼合半張臉,似乎為她的臉型特制。
捏玉的那只手,也蒼白到不見血色,骨節(jié)瘦到連青筋血管都清晰可見,指頭勻稱修長,簡直是拿玉雕成的。讓元無憂懷疑女媧造人不止用了泥土,他和宇文懷璧就是白玉捏的。
想起他三年前灌自己朱砂,直接害自己失憶一事,元無憂冷笑一聲。
“你修道修的要位列仙班了吧?瘦的皮包骨頭了,你可別死我面前?!?p> 狍子師祖眼一瞇,趕在她開口之前,元無憂斜了一眼這位白毛,并不去接,
“你這白毛老道跟異世妖女狼狽為奸,害我失憶毀容,早已不配為少師。更何況你都戴個面具遮遮掩掩,恐怕也是滿臉猙獰,你自己都醫(yī)不好,我真懷疑你教我的醫(yī)術(shù)有沒有用?!?p> 鶴隱對此早有預(yù)料,但聽了句句更諷刺的話,眼神倏地清寒了幾分,忽然抬起玉骨冰肌的指頭,摘下面具,露出被遮掩半天的面目來。
他簡直是鶴發(fā)童顏的真實寫照!
臉長的還挺好看,眉眼分明清絕。是屬于西北男子那種俊冷如雕刻的五官,雙眼皮的微狹眸子有如黑曜石,但因神情寡淡毫無情緒,而使人難以凝視他的臉。
可他雪白的額頭上,霜色的眉心中央?yún)s有一點朱砂紅記,便使得他超凡脫俗的臉上平添一絲妖冶,卻又讓人不敢褻瀆。
元無憂想說,你露臉是為了羞辱我嗎?
鶴隱兩只手拿著一大一小、兩張半臉面具,此刻執(zhí)意把小的那張遞給她,
“如若不能修復(fù)陛下的容貌,鶴隱便自毀皮相以謝罪。”
“不是,倆丑鬼就有用嗎?你不是修道么,除非你拿身死道消發(fā)誓?!?p> 元無憂就是順口一說,痛快痛快嘴,誰料師祖一聽,登時瞪得眼角褶子都撐開了!
哆嗦嘴皮子道,“你別亂逼人起誓啊……這可不能提啊,他聽不了這個?!?p> 白發(fā)道長的眼睫細(xì)密有如鴉羽,長睫覆眸那一剎那,眉心的一點朱砂紅記與眼神同樣殺氣畢露!他卻隨即摁下了眼底瘋涌的狂亂,令人望之膽寒的兇戾轉(zhuǎn)瞬即逝。
薄唇輕吐出道家最狠辣決然的死誓,他的語氣依舊淡漠:“白鶴隱在此立誓,若無能修復(fù)陛下容貌,身死道消?!?p> 而后那雙細(xì)密的長睫一垂,冷涼的眸光、落在坐地的小姑娘臉上,他素手倒翻,“請?!?p> 清涼的一個字,卻威勢嚴(yán)厲,不容置疑。
元無憂接過那只玉面,發(fā)現(xiàn)正好是她毀容那半張臉!她壓下欣喜,便往耳骨上掛鉤系繩。
傻狍子瞥了別扭的小姑娘一眼:
“孫女,禮貌呢?”
元無憂勉為其難的拱手:“多謝道長?!?p> “孫女兒,他是你師父,啟蒙的少師,你母皇的同門師弟啊?!?p>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母皇為何讓老道給我當(dāng)少師!誰家太女啟蒙天天背《道德經(jīng)》、《莊子》???”
白發(fā)道長也不理她,把自己面具往臉上一扣,便撫了撫大肥鶴腦袋上的紅毛,邁上了潔白厚實的羽背。
在元無憂震驚的目光中,傻狍子讓開場地,眼看著那丹頂鶴一展翅、足有一丈多寬,纖細(xì)的長腿一收、便呼呼啦啦的載人起飛了。
“真不知該夸他輕瘦……還是這鶴真壯?!?p> 傻狍子不在意這個,只是嘆道,“這孩子,還是這般少言寡語,他哪是算不出來,只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干涉不改變,替人背鍋也不愿自證清白,到頭來拆了東墻補西墻。”
元無憂撫摸著臉上冰涼的玉,哼道,
“我只記得他修的無情道,他自然什么都做得出來?!?p> 老婦人嘖的“哎”了一聲,拉著她分析道,
“不能這么說,他可是大德之人啊,又不單修道家,老身這徒弟乃是百年難得的白薩滿!在鮮有男子作巫的東北,黑水靺羯以及室韋二十五部里,他能當(dāng)十來年受人敬愛的薩滿神,收服丹頂鶴為坐騎,說明這人命里帶這個?!?p> 元無憂搖頭嘆息,“這老道……學(xué)雜性了啊?!?p> 傻狍子一心為自己徒兒辯解,激動到臉上皺紋都舒展了幾縷,
“他出身劍閣白鶴氏,慣用一筆一劍,醫(yī)道同修,三歲登朝堂舌戰(zhàn)群儒,五歲上戰(zhàn)場助你母皇破陣殺敵。有個這樣的師父在身邊,定能助你復(fù)國大業(yè)。”
“我定要學(xué)透他的本事,不用他幫忙。男人就是我復(fù)國大業(yè)的絆腳石,更是我健康長壽的最大隱患。他幫著厙有余害我成了傻子,這仇我記恨他一輩子,連帶劍閣白鶴氏都不像好人?!?p> 狍子姥姥:“?怎么你這一失憶,愈發(fā)不解風(fēng)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