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官家的試探
李玉溪想到昨夜侯方域的三年期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為何一定是三年呢？
她一直以為侯方域之所以不愿意娶她，是因為討厭自己。如今又許下三年之約，是有未竟之事么？
如果按他的話，那自己只需在這里安安分分待三年，就可以回到現(xiàn)實世界。但前提肯定是是中途不發(fā)生什么變故。
可直覺告訴自己，昨夜那位持杏花的少女在后面一定會與他們兩人產(chǎn)生糾葛。
那自己是該主動出擊，查探侯方域的事情，還是乖乖待在李府等他三年呢？
“姑娘，香冬在這里先向您祝好了?！?p> 一個鵝黃霧衫的女婢抱著幾匹緞子踏進(jìn)門來，見李玉溪想得入神，將緞子輕輕放在檀木桌上，一臉喜色地向她行禮道喜。
李玉溪的思緒被她打斷，好生奇怪，詢問道:“我有何喜事?”
麗娘正盛了碗銀耳羹進(jìn)來，看見香冬，急忙將羹湯遞給李玉溪，將香冬扶起來:“香冬姐姐，府上都在說老爺今日去無回山參加春獵，是去求官家賜婚，這是真的嗎？”
李玉溪一口羹湯卡在喉嚨，不由得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香冬也是一臉茫然，拿出帕子去擦姑娘的唇，“昨夜老爺沒跟姑娘說嗎？這是他和侯老君一起商議好的。他特意命我取了庫里幾匹上號的緞子來讓姑娘挑，好送去成衣坊做幾身新衣裳?！?p> 李玉溪放下湯碟，顧不上兩個女婢的疑惑神情，起身取了外袍和帷帽，急切地向屋外走去:“快，找輛馬車前往無回山。”
她要趕在李父之前攔下他，這個婚求不得。
到了圍場，李玉溪和麗娘被攔住，領(lǐng)頭的護(hù)衛(wèi)長劍半出鞘，逼上前厲聲質(zhì)問:“帝王在此春狩，你們膽敢擅闖?”
面對兇狠的護(hù)衛(wèi)，李玉溪也不惱，溫聲道:“家父李上卿，我來尋他有些急事，能否勞你通傳一聲?”
“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說，你們在外面等著吧!”
護(hù)衛(wèi)收劍站回原地，目視前方，不再理睬二人。
李玉溪正暗自著急，忽聞身后一道清潤男聲:“我識得李小姐，”
她回頭一看，青年隨意綰著冠發(fā)，唇色如溫玉，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放她們進(jìn)去吧?！?p> 李玉溪立刻察覺到一種違和感。對方氣質(zhì)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清雋飄逸，可謂是“秀眉白面風(fēng)清冷”，卻偏偏生了一張樸實無華的臉，叫人不覺遺憾。
見到他，護(hù)衛(wèi)有些遲疑，“沅神醫(yī)……”最終還是讓開了身體，低頭恭敬道:“進(jìn)去吧?！?p> 李玉溪匆匆道過謝，步入了女眷席中。
眾人的注意都這位遲來的少女吸引，一時間投過來許多目光，有探究的，細(xì)細(xì)打量的，更多的還是警惕。她們竊竊低語，
“這是哪家娘子，從前都未見過?”
“噓，你沒瞧見臉上那道疤嗎？聽說是當(dāng)年救侯家公子落下的……”
“這么說她就是李玉溪?”
“誰曉得呢，估計是吧。”
麗娘聽到別人議論自家姑娘左臉的疤，臉色沉了下來，正欲開口，卻被李玉溪按住了手:“別忘了正事，”只得不滿作罷。
李玉溪絲毫不理會那些議論，左顧右盼想要瞧自己父親在哪兒。一時沒看到，便傾身靠近了旁邊那位始終安靜的女子:
“這位妹妹，請問這里怎么只有女眷?”
那姑娘一身淡粉牡丹薄煙衫，模樣白凈，似乎沒料到眾人討論的中心人物突然轉(zhuǎn)頭與自己交談，一雙雙水汪汪的眸子像受驚的小鹿，驀然睜大:
“??？那個……男子們都去換衣裳準(zhǔn)備分隊踢蹴鞠了?！?p> 李玉溪點(diǎn)點(diǎn)頭，她剛剛看到了那場子，繼續(xù)問道:“那大人們呢？”
“應(yīng)該是侍奉在圣前吧，瞧，他們過來了?！?p> 順著她的指尖，李玉溪果然看到了自己父親，他走在稍微靠前的位置，緩步坐入席中，正捋著胡子與幾位同僚暢談。
而坐于正中、身前擺了金玉酒壺和珍惜果子，身穿明黃緙絲面兒青龍袍，踩著寶紫色長靴的男人，正是帝王無疑。
李玉溪松了口氣，猜想李父應(yīng)該還未向官家開口求恩。
袖子突然被輕輕扯了一下，她看過去，原來是剛剛那位姑娘，她白凈的臉上有幾分不自然，輕聲問道:“你真是李姑娘?我叫方韻如，太傅之女?！?p> 李玉溪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聽說侯老君有意收你為孫媳，是真的嗎?”
內(nèi)斂害羞的姑娘紅著臉強(qiáng)作淡定地詢問傳言，李玉溪一看就知這又是位欽慕侯方域的姑娘。
方韻如對上她那玩味的眼神，面上紅暈又濃了一分，慌忙解釋:“我，我只是好奇?！?p> 李玉溪也不想拆穿她，搖了搖頭說道:“八字還沒一撇呢?！?p> “哦，哦?！?p> 方韻如下意識松了口氣，突然意識到當(dāng)事人還看著自己呢，頓時把唇咬得血紅:“我沒什么別的意思……”
簡直不要太欲蓋彌彰。
李玉溪只覺對方嬌里嬌氣的，像雨后粉嫩花瓣一般，可愛極了。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鞠場，沒有再出聲。
方韻如的臉都燒透了，一邊惱自己太魯莽，一邊也把目光投向了場地上換好裝的少年們。
看到一身勁紅騎裝的侯方域時，李玉溪皺起了眉。他昨夜傷得那般重，怎么還上場踢蹴鞠?若他輸了，可是要挨幾鞭子的。
別人是不輕不重，可他畢竟有傷在身。
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在太陽底下笑得自信奪目，除去面容仍有幾分蒼白，根本瞧不出是受過傷的樣子。
鳴笛聲一響，由侯方域發(fā)球。只見他穩(wěn)當(dāng)?shù)匕亚騻鹘o左后方一個隊友，便慢悠悠晃蕩到了人群之外，好像只是在場子上踏踏青散散心罷了。
少年們激烈地跑了幾個回合，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傳到了黃隊腳上。突然，黃隊球頭看準(zhǔn)時機(jī)躍起來一個猛擊，蹴鞠直直射向了風(fēng)流眼。
“啊——”
李玉溪的手被身旁少女緊張地一把握住，心不由得也提了起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在外圍蓄勢待發(fā)的少年靈活地破除對方的攻勢，一個健步?jīng)_了上去，翻身將球扣了下來。
女眷席中立時響起一片驚呼聲。
接下來那蹴鞠就像長在他腳上一般，旁人怎么都搶不過去。一分，兩分……幾盞茶的功夫，紅隊的分?jǐn)?shù)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甩開了黃隊。
眾人的視線不禁都投向了多次進(jìn)球的侯方域。
看著漸入佳境的少年，李玉溪慢慢放下了心，正端起茶想喝一口時，旁邊認(rèn)真看比賽的方韻如突然騰地站了起來。
她下意識望過去，剛剛還矯健的少年已經(jīng)被撞飛到球場外，背后暗紅了一片。
李玉溪正猶豫在眾目睽睽之下去扶他會不會惹他嫌，一個織錦束身衣的姑娘已經(jīng)跳下了臺子:
“黃隊作弊!剛剛有人故意鏟他腳?！?p> 她飛奔過去扶起咳血的侯方域，一把扯下額間系著的挑紅絲巾。逼視著場上的少年們，眼睛亮得驚人，“我來替他踢，你們敢不敢繼續(xù)?”
清脆有力的聲音頓時引起一片嘩然。
就算她素面無一點(diǎn)妝，就憑那姣好的身段和水靈靈的姿態(tài)，也是活脫脫一個唇紅齒白的嬌媚小美人。
李玉溪看到她的那一瞬就揪緊了帕子。
是她，花朝夜的“花神娘娘”。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去湊什么熱鬧?”
姜校尉氣得將桌上的酒水都捶溢了出來，惱恨夫人到底是沒看住那多事的女兒。
“哈哈哈，姜校尉這是何言?令女此乃將門虎女!來，比賽繼續(xù)!”
帝王發(fā)話，無人敢不應(yīng)，場上又立刻活絡(luò)了起來。
“侯家小子，好一個濯濯少年郎，上前來讓朕看看?！?p> 不知那邊說了些什么，男人突然爽朗大笑，拍了拍大腿，傳詔道:“李上卿之女可在?”
李玉溪的心突地跳了起來，生起不妙的預(yù)感，在眾人或是艷羨或是嫉恨的目光中匆匆走上前去跪下:“臣女在?！?p> “朕往日就聽說過奉臨是驚才艷艷，如今一見，甚是喜愛。”
“陛下謬贊。”
侯方域聞言，立刻做出一副不勝惶恐的姿態(tài)。
“誒——”
天子撇了撇嘴，狀似不滿地?fù)u頭道:“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
突然轉(zhuǎn)向了李玉溪，親切地問道:“聽說李家姑娘與奉臨還有過一樁往事?”
李玉溪連低頭答是。
“你父親為我解決了蜀地之患，至今還未想好該當(dāng)何賞，不如今日就應(yīng)允你一事?”
已經(jīng)是明著要為二人賜婚。余光里，侯方域的面色已經(jīng)慘白了幾分。
李玉溪重重地磕了個頭，鄭重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家父作為朝廷命官，一切作為皆是盡職盡責(zé)，臣女感念皇恩，不敢僭越?！?p> “哈哈哈——”
男人一口燜下整杯瓊漿，看向天空，好不爽快:“此次春獵雖箭未上弩，卻已是滿載而歸!建康有此英雄兒女，何愁不安?”
李玉溪高懸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了下來，哪知帝王并沒有就此揭過，手撐著大腿認(rèn)真地睨視著她:“君無戲言，朕既已應(yīng)下，你且管提?！?p> 李玉溪緊緊攥住雙手，指尖因過分用力而呈現(xiàn)的有些青白。
她垂首，不敢直視男人，情真意切道:“臣女生來便有疾，此生惟愿身子康健。聽聞沅神醫(yī)云游歸來，斗膽向天子借上一段時日?！?p> 男人沒料到她提這樣的要求，怔愣片刻，笑著調(diào)侃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朕允了?！?p> 李玉溪回到女眷席中時，腳都是僵的。
方才下來時，侯方域叫住了自己，可那幽深的眸子閃了閃，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欲攻其人必先攻其心。李玉溪知道，自己這步是走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