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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君

第八章 雪中送炭

馭君 墜歡可拾 2143 2023-02-26 11:00:00

  原來遙遠(yuǎn)的叫喊聲逐漸變近,小黑點也愈來愈大,很快就會有人找來。

  劉成器焦急起來,滿臉發(fā)紅,鼻孔急劇翕動,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們的兇惡不能昭彰于天,只能在暗處四溢流淌。

  尤其是書院的書生,他們讀書都讀傻了——劉家捐了多少錢糧,依舊換不來同流合污。

  他又怒又急,嘴唇緊咬,兩側(cè)騰蛇紋深深往下,目光閃爍:“是,不用騾子,小的這就回去告訴家主?!?p>  他伸手指向馬上小乞兒:“小人將他送回原處去,絕不失言?!?p>  莫聆風(fēng)雙目緊緊盯著他,似乎能透徹他所有的敷衍之詞,就在劉成器以為她會胡攪蠻纏不放之際,她卻忽然點了點頭:“再用騾子,就把你做成騾子。”

  劉成器立刻點頭,又眼巴巴看向殷南手中象牙。

  他們這一趟,專門為了這根粗磨過的象牙。

  若是走明面上,叫市舶司知曉,便要強行“博買”,縱然找人說情,也要抽十分率,唯有用人騾子,可以瞞天過海,連堡寨的稅兵都看不出端倪。

  “姑娘,這牙……小的過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和節(jié)度使?!?p>  莫聆風(fēng)看向殷南:“給他?!?p>  殷南把帶血的象牙隨手一拋,劉成器撲身來接,如釋重負(fù)的松了口氣,緊緊摟在懷中,騰出一只手來,拽下小乞兒,連拖帶拽帶的狂奔而去。

  一陣風(fēng)刮過,把血腥氣味沖淡,河沙濕潤,血跡不顯,殷南面無表情在河邊洗了手,把帶血的袖邊卷進(jìn)袖里,一切痕跡都好像隱了下去。

  莫聆風(fēng)又摸出一大塊糖,塞進(jìn)口中咀嚼,一邊含含糊糊沖鄔瑾招手:“走啊?!?p>  鄔瑾失神的上了馬,跟隨在莫聆風(fēng)一側(cè),與找來的程廷等人相會。

  方才一切,都煙消云散。

  鄔瑾在草場完成課業(yè)回城,別了程廷、莫聆風(fēng),一路跑回十石街,看過父親,把糖掏出來給弟弟鄔意,便肩了四籠餅出去賣,直到將近子時才回家。

  鄔母還在替人漿洗衣裳。

  母子二人敘話片刻,他回到屋子里,點燃油燈,鋪好紙墨,提筆寫道:“元章二十年三月初九,見漏舶商,窮兇極惡,以人為騾,吾憎惡至極,然吾見此惡行,心生怯懦,意欲躲避,反不如總角小兒,羞惡于心,望改之?!?p>  正寫著,在床上睡了的鄔意迷迷糊糊出聲:“哥?!?p>  鄔瑾手登時一抖,筆上的墨滴下去一大團(tuán),散開在紙上,污了一大片。

  他連忙擱筆,把油燈移了移,免得晃了弟弟的眼睛:“馬上就好?!?p>  鄔意翻了個身:“哥,那個猊糖真好吃,世上竟然有這么好吃的東西,你從哪兒來的?”

  “別人給的,”鄔瑾回答,“你怎么知道是猊糖?”

  糖貴,家里做糖餅才買了沙糖,自己也不舍得吃。

  鄔意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我出去賣餅的時候見人吃過,說是貴的不得了,只有蜀地才能做出這么白的霜糖,里面加的乳香粉,他們說是從海外來的,只有官衙回易務(wù)才有,外面買不到。”

  “嗯。”

  “哥,你說他們有錢人家,是不是頓頓都吃這個?吃藥的時候也吃這個?請客吃飯的時候,是不是也在桌子上擺一大盤?”

  “不知道?!?p>  “等我有錢了,我也買,頓頓吃,讓爹喝藥的時候也吃?!?p>  “好?!?p>  鄔意的聲音慢慢又低了下去,夢囈似的說著他在外面賣餅的見識,嘴里咂咂作響,要從牙縫里再咂摸出一點甜味來。

  屋內(nèi)復(fù)又安靜下來,外面有鄔母收拾搓衣板的動靜,還有鄔父忍痛的輾轉(zhuǎn)難眠之聲——他總覺得失去的腿還在他身上痛。

  也起了風(fēng)。

  風(fēng)吹動茅草,鉆過窗欞,掠過竹紙,拂上鄔瑾清瘦的面孔,讓他聞到了自己手上殘留的氣味。

  是乳香粉的氣味,他卻從中嗅到了血腥氣,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提起筆,復(fù)又寫道:“她并非憐憫人騾,也不是維護(hù)莫氏,只為愛護(hù)兄長之故?!?p>  春風(fēng)一日暖過一日,到了三月十五,忽又凍起來,刮了一整夜寒風(fēng),嗚嗚咽咽,吹的四壁一片冰涼,被褥冷似鐵。

  鄔家兄弟抱做一團(tuán),互相取暖,不到雞鳴時分,鄔瑾就起身,去開錢匣。

  銅錢用細(xì)麻繩緊緊扎在一起,一百文一串,連一貫都沒有——屋子賃錢、鄔父藥錢、柴米油鹽、筆墨紙硯,時時費錢,難有余銀。

  他取出兩串錢帶在身上,開門出去,外頭寒風(fēng)刺骨,屋頂?shù)孛娑几采w著一層薄雪,凍的人直哆嗦。

  鄔母也開了門,往灶上去生火,一面低聲問鄔瑾:“老大,今天這么早去學(xué)堂?吃口粥再走,免得路上冷?!?p>  她口中呼出的白霧模糊了她枯黃的面目。

  “娘,”鄔瑾站住腳,“我去買一秤炭回來,您好在屋子里燒個炭盆,爹也暖和些?!?p>  鄔母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是該燒個炭盆,你爹不像我們一樣活動的開,要是傷風(fēng)了更不好?!?p>  她又道:“你爹說想找點能坐著干的活,你看撿珠子成不成?”

  鄔瑾想了想:“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讓爹再養(yǎng)兩個月吧?!?p>  說罷,他就出了家門,剛出十石街,就見地上躺著一具凍僵硬的尸體,義莊的人正在收尸。

  一路往北城走,走的快,等到了炭行一看,趕早來秤炭的人多的很,炭少價貴,一秤已經(jīng)到了四百文。

  鄔瑾捏著帶來的錢,感覺鬧哄哄的屋子里也變得異常冰冷。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從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你也來買炭?!?p>  鄔瑾回頭一看,記起來此人是在觀音誕那日送自己回家的人,連忙拱手行禮:“叫我鄔瑾即可,不知大哥怎么稱呼?”

  “殷北,”殷北爽朗一笑,扭頭對身邊炭行的團(tuán)頭道,“這是我們家姑娘的朋友,你給約一秤碎炭,讓哥兒帶回去。”

  團(tuán)頭當(dāng)即應(yīng)下,吩咐身邊伙計帶鄔瑾去秤,鄔瑾深深一揖:“多謝殷大哥,也謝過莫姑娘?!?p>  殷北擺擺手走了。

  于他只是看在莫聆風(fēng)面子上的隨口一句話,于鄔瑾卻是雪中送炭。

  碎炭便是木炭剩下的渣滓,能燒,只是煙多,塵土也多,但是價錢便宜,一般都是炭行里的人自己留了,今天這一秤只要了鄔瑾八十文。

  鄔瑾扛著碎炭,走的熱氣騰騰,將炭送回家中,吃了一碗野菜糊,又匆匆去了學(xu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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