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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君

第四十章 膽小

馭君 墜歡可拾 2149 2023-03-31 12:00:00

  三個人,三種性子,宛如三種截然不同的花草,同開在仲夏的九思軒內(nèi)。

  這座府邸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每一根梁柱,都泰然自若地張開臂膀,將他們擁抱在自己的陰影之中。

  究竟誰在甕中?

  亦或是人人皆在甕中?

  祁暢這只小小蟲蟻送來水和巾帕,程、莫二人洗手擦臉,各自落座,享受初夏日的清涼幽靜。

  屋外有古樹參天,剪碎天光,使得滾燙的日光圈圈點點,明明暗暗,悄然落地,又剪破夏風(fēng),使那風(fēng)都綿軟無力起來。

  莫聆風(fēng)伸手去摸塤。

  鄔瑾伸出修長手指,將手中的桃遞了過去:“吃桃。”

  她的塤吹的死氣活樣,聽的人抓心撓肝,還是不聽為妙。

  莫聆風(fēng)忘了塤,接過桃,繼續(xù)把桃吃的“咔嚓”作響。

  程廷癱在椅子里,也對著桃子使勁:“對,別吹了,就因為你吹塤,莫府這塊地都不值錢了,外頭凈傳這兒鬧鬼?!?p>  莫聆風(fēng)立刻回身,伸長手臂在他腦袋上打了一巴掌,巴掌聲很響亮,力氣也不小。

  程廷叼著桃子做出回?fù)?,也揚起拳頭,在莫聆風(fēng)身上不輕不重地錘了一下。

  拳頭落在莫聆風(fēng)身上,鄔瑾看到莫聆風(fēng)晃了一晃,替她疼了起來,連忙站到中間,阻止他們二人菜雞似的斗毆。

  程廷隔著鄔瑾沖她齜牙:“明天跑馬,你等著吃灰吧?!?p>  明日旬假,他們相約辰時去草場騎馬,一教高下。

  說完,他又歪著腦袋看莫聆風(fēng):“你去不去的成?”

  莫聆風(fēng)點頭:“去?!?p>  酉時一到,鄔瑾出莫府,回餅鋪去幫工,程廷卷走了莫府的春瓶和海棠花,想辦法送給許惠然,莫聆風(fēng)則是去了中堂。

  中堂明亮,不似九思軒涼爽,然而依舊糊著厚厚的窗紙,未曾改設(shè)紗窗和竹簾。

  涼風(fēng)催入屋中,兩側(cè)粉壁,紫藤緣木而上,從天棚似的花架往下垂,虬枝盤干,屈曲蜿蜒,葉片油綠,婆婆娑娑,滿目清幽。

  門窗大開,莫千瀾與趙世恒對坐弈棋,口中低聲說著佳縣匪患一事,莫聆風(fēng)跳進(jìn)門檻,二人自然而然停了話頭,齊齊看向她。

  “哥哥!”

  莫聆風(fēng)跑進(jìn)屋子,低頭見莫千瀾身前擺著一碗消暑的綠豆水,俯身嘬了一口,然而那水既不甜,也不冰,很沒有滋味,她咂摸兩下,便不喝了。

  她三兩下爬進(jìn)莫千瀾懷里,在他身上窩成細(xì)小的一團(tuán),伸出腦袋去看棋盤。

  莫千瀾用一只手摟著她,一只手去摸她的腦袋和脖頸,手掌立刻有了潮濕之意——莫聆風(fēng)怕熱,從九思軒穿過來,她身上有了汗。

  莫聆風(fēng)一面看棋,一面通知莫千瀾:“哥哥!明天我要和鄔瑾去騎馬!”

  莫千瀾撿一顆白子隨意落下,埋頭嗅了嗅莫聆風(fēng)頭發(fā)上潮哄哄的香氣:“不行,哥哥帶你去看雜戲好不好?”

  他不敢再讓莫聆風(fēng)離開自己的視線。

  莫聆風(fēng)是他的骨,是他的肉,是他的血,是他的眼珠子,三界猶如火宅,唯有看到莫聆風(fēng),他才能安心。

  況且他在姨娘們肚皮上耕耘兩年,一無所獲,莫聆風(fēng)更是莫家的一根獨苗。

  千傾地,一根苗,珍貴。

  太珍貴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能察覺出她的獨一無二。

  莫聆風(fēng)難得一次要出門去,聽到不行二字,就氣鼓鼓的從他膝上下來,攥著一只小拳頭,重重毆打莫千瀾:“我要去!”

  趙世恒連忙放下手里的黑子,起身攬住她:“聆風(fēng),不能打哥哥?!?p>  莫聆風(fēng)很傷心地癟了癟嘴——這兩年她幾乎是失了自由,一次馬都沒去跑過。

  她眼里含著一點淚,垂頭喪氣走了出去,孤零零蹲到花架下,去擺弄從前玩過的一根竹馬。

  莫千瀾看她這樣不高興,也落花流水的萎靡起來。

  他起身走到莫聆風(fēng)身邊,看她半闔著丹鳳眼,臉上熱出兩團(tuán)紅云,嘴唇紅而濕潤,還殘存著幾分幼獸的性子,喜怒哀樂,全都浮在眼睛里。

  “阿尨,”他伸手把她一整個的端進(jìn)懷里,抱回屋中,放到椅子里,“小狗兒,哥哥明天帶你去跑馬?!?p>  他身虛氣弱,走的步步小心,心想小狗兒再長下去,長成大狗兒,自己就抱不動了。

  “不要?!蹦鲲L(fēng)搖頭,知道莫千瀾已經(jīng)跑不了馬了。

  去年莫千瀾騎馬時犯了癇病,幸虧馬跑的不快,只跌傷了頭臉,從那以后,李一貼就不許他再騎馬。

  “沒事,我慢慢騎,熱不熱?”

  莫聆風(fēng)還是搖頭:“熱,我回去吹塤了?!?p>  莫千瀾見她懂事的可憐,一顆心頓時像是讓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把似的,不知道怎么愛她才好,伸手一摸她汗津津的腦袋:“就到這里吹,我叫人放冰來。”

  莫聆風(fēng)垂著四肢,耷拉著腦袋,坐到趙世恒身邊,取出陶塤“嗚嗚”吹了起來,趙世恒凝神細(xì)聽,時不時糾正她的氣息。

  冰盆搬了進(jìn)來,放在角落中,冰山聚在盆中,細(xì)細(xì)碎碎墜落、消亡,冷氣絲絲縷縷在室內(nèi)鋪開,由地而起,莫千瀾離的近了,立刻打了個寒顫。

  塤聲“嗚嗚突突”,很是刺耳,他聽在耳中,卻如仙樂,又悄悄命人去取一碗冰乳酪來,送到案上。

  碧碗盛著冰乳酪,從冰鑒中一出來,碗周就聚起密密麻麻的水珠,漸漸連成線,垂落在桌上。

  莫聆風(fēng)見了冰乳酪,才擱下塤,伸手捏起勺子,舀了一勺在口中。

  乳酪甘酸,櫻桃鮮甜,入口冰涼,她終于露出笑臉,又成了個眉飛色舞的孩子,漆黑的眼珠子流光溢彩:“哥哥,好吃。”

  莫千瀾一邊笑,一邊冷的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趙世恒在一旁看著,毫不同情,他看莫千瀾是自作自受——愛妹妹愛的過了份,因噎廢食。

  莫聆風(fēng)吃了一碗冰乳酪,自己就很克制的不吃了,也不再提出去跑馬的事,端起茶水簌了口,她拿著塤,一路吹回了長歲居。

  翌日,莫千瀾還是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又命殷北和趙世恒跟隨,準(zhǔn)備帶莫聆風(fēng)去騎馬。

  哪知他等來等去,不見莫聆風(fēng),只等來奶嬤嬤傳來的噩耗——莫聆風(fēng)跑了,還留下一副張牙舞爪的大字:“我去城外跑馬,殷南跟著我,哥哥膽小鬼。”

  莫千瀾驚得險些當(dāng)場發(fā)病。

  還好,還有殷南跟著。

  他折起那一張活潑的大字,貼身放入懷中,轉(zhuǎn)身走入庭院里,長歲居靜默不語,仿佛全都將他遺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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