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松哲手上依舊抄寫著經(jīng)卷,他向來喜歡這般,用他的話來講,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有些東西寫多了便參悟了,學(xué)起來也就信手拈來了。
倒是朱子樺和葉侯有些不知所措,二人都被段方海這一問搞得有些懵圈。
朱子樺卻好似腦袋不靈光似的非要往把頭上蹭,急道:“仙尊之位不是木師侄繼位嗎?”
段方海得意一笑,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原來師弟心里還是清楚的,我本以為你沒聽過這檔子事呢?!?p> “呃?!敝熳訕灞欢碌脝】跓o言。
段方海問:“可都記下了。”
莫松哲點頭,將手中的紙卷遞給段方海:“一字一句都記下了。”
段方海拿著瞅了瞅:“嗯,寫得不錯,表有深意?!?p> 段方海將著紙卷傳給朱子樺和葉侯覽閱,二人多一字不敢講,那紙卷里完整的記錄了方才幾人的談話。
如紙卷中言,朱子樺、葉侯二人了解并清楚木川柏將來會繼位仙尊之位一事,這是為了預(yù)防二人以后會拿未曾聽聞此事來做說辭,阻撓木川柏繼位一事。
若木川柏頂層中人,這張紙卷自也大無用處,可若段方海仙去,木川柏羽翼未豐時,這張紙卷便是一張有力的王牌,只看如何作用。
莫松哲所用紙卷為雷霆木所造,這種紙卷記載的內(nèi)容在執(zhí)筆人落筆之后能顯現(xiàn)出談話人在當(dāng)時的談話環(huán)境中發(fā)生的種種畫面,包括一言一行,所有的動作都能夠一一呈現(xiàn),一五一十的顯露當(dāng)時的所有情況。
這種紙卷整個仙界不多,但具體有多少眾人也不清楚,只曉得大多時候是在緊急情況之下才會使用這種紙卷。
東容國,白芷已經(jīng)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體力已然有些撐不住了。
下一瞬,白芷重重的從馬背上跌落,緊接著兩眼發(fā)黑,昏倒在地。
轟隆隆……
響徹天際的春雷自遠(yuǎn)空傳來,像一頭饑餓了許久的猛獸嘶吼著。
雨點窸窸窣窣的垂落,一點、兩點,由慢變快,由細(xì)絲變得豆大一般,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整個林地完全被暴雨洗禮,聚集的山水自高處流入谷底,夾帶著泥土的渾黃。
白芷感覺眼皮重重的,下意識想要睜開。
可是她的身體實在是太疲累了,即便意識想著睜眼,卻只能無力的癱倒在地上。
莫名的傷感自心底涌上,白芷感覺到眼角劃過滾燙的一瞬。
原來,她也會因為力不從心而感到焦灼,她原以為她早就不愛這個世界,不愛那個家了。
可終究,師父是疼愛她的,師姐是憐惜她的,門中的師兄弟、師姐、師妹也從未明面上為難過她。
她想要,哪怕是死,哪怕是如螻蟻一般掙扎,也想要回去同大家一起。
“師父……”
白芷氣息微弱的喚道,語氣里滿是委屈和難過,是難以訴說的心酸。
淚不斷的從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的,可是她好累,她再也堅強(qiáng)不起來,無法強(qiáng)裝冷漠,她甚至任憑暴雨打落身上也沒辦法從原地挪動分毫。
她,已然耗盡了所有真氣,微弱得如同這山間的一根野草,半點動彈不得。
甚至連野草也算不上,至少野草還有土地里密布的根不讓它被大雨沖走,連野草都有土地這個避風(fēng)港。
唯獨她一路走來都是形單影只。
那股熟悉的清香味自天際而來,泛在空氣里逸散得更快些。
白芷知道,是他來了。
木川柏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了嗎?白芷心想。
雨好像不下了?
可是耳畔依舊是雨滴打在地上發(fā)出的砰嗒聲。
天知道木川柏看到這一幕有多心疼,他緊著一記,光罩便將白芷整個遮擋,便是半分水汽也別想再侵?jǐn)_于她。
木川柏趕著上前探查白芷的內(nèi)息。
“你……”
木川柏生氣的低吼,卻又沒忍心開口。
無論習(xí)武還是修仙,最為忌諱的就是真氣耗盡。
真氣一旦耗盡,輕則昏迷不醒,重則氣海逆轉(zhuǎn),永失修行的機(jī)會。
白芷知道木川柏在生氣,雖然不知道木川柏為什么會這樣,白芷只是語氣孱弱道:“若是回不去,便是有著千秋命數(shù),我這一生都終將活在自責(zé)之中?!?p> 她的眼皮依舊沉重,身體也是綿軟無力,這是耗盡了所有真氣最常見的癥狀,大概她是知道木川柏一定會來找自己,否則也不敢這么不計后果。
他本于垂魔窟找尋殘劍之引,這是他此次下凡歷練的任務(wù)之一。
上古洪荒之亂,垂魔窟為萬魔身死后的容生之所,昔年噬邪劍的鑄劍之身便是從此處得獲。
木川柏雖不知段方海吩咐他找尋殘劍之引到底是何用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絕對和噬邪劍脫不了干系。
垂魔窟畢竟是魔族的地界,現(xiàn)今魔族雖盡數(shù)被封印地淵,可其內(nèi)依舊殘存著不少魔族的噬心邪念,木川柏這一行少不得會受些折磨。
沉幽墓、落碧臺、焚血池。
垂魔窟最為關(guān)鍵的三個位置木川柏都親身直入,途中自然沒少受傷,再加上他舊傷本就未愈,如此一來更是耗了半條命在里。
殘劍之引未能尋獲,木川柏拖著僅剩的半條命回到九梁禪院,透過水鏡卻是半點也沒查到白芷的消息。
他重傷未愈又添新傷,靈力更是殘存無幾,所以能透過水鏡查探的范圍和定位自然也會大幅縮減,甚至有可能不準(zhǔn)確。
他急瘋了,在聽到蘇子情早些時候便回了封神嶺,他更是一刻也不敢停下。
原來仙者也會有力不從心的那一天。
木川柏當(dāng)時的情況沒比如今的白芷好到哪里去。
靈力一直在逸散,傷口處也不斷涌出黑血,垂魔窟內(nèi)又沾染上不少煞氣,這更加迫使他殘破的軀體無法再使用任何法術(shù)。
他原以為拼盡最后一絲氣力趕回來便一切安了,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又不見了,而且隨時有可能會出事。
木川柏顧不得其他,強(qiáng)納靈氣入體,這樣會使他遭受反噬之痛,可眼下別無他法,若不見到白芷,他斷然是不會心安的。
幸得他熟識東容到封神嶺的線路,白芷也一定是按著這個方位去的,木川柏即刻動身,方才他看著密布陰云,心想這定是春雷之召,他本想趕在暴雨到來之前尋到她的。
木川柏低沉著嗓:“是何事你都不知,竟這般不要命也要往回趕嗎?”
“別說話。”
白芷欲言,木川柏直接施法封住了她的嗓子。
接著木川柏施法將白芷濕掉的衣裙重新?lián)Q了一身,那是他幾日前在布莊看到買下的,淺紫色的流仙裙,他很喜歡。
抬手,雙指輕劃,白芷便以打坐姿態(tài)坐于木川柏身前。
雙手聚集靈力,木川柏汲納四周的靈氣入身,而后又轉(zhuǎn)化成真氣注入白芷體內(nèi)。
漸漸的,白芷的身體不再似方才那般疲乏,沉重的眼皮也能勉強(qiáng)睜開來。
入目四下,除了漆黑一片的叢林,剩下的便是他們兩人這一處的光亮。
木川柏化出的光罩完好的將兩人包裹在內(nèi),像一處微小的避風(fēng)港。
額頭不斷冒出微小的汗珠,木川柏的整個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栗起來,渾身發(fā)冷,手指也不受控制的發(fā)抖。
下一秒,一口氣血自木川柏胸口處倒流入口腔。
一口黑血吐出,必是在垂魔窟內(nèi)時受煞氣所致,木川柏最終因體力不支倒地,適才遮風(fēng)擋雨的光罩也頃刻消失。
大雨再次無情的錘打兩人,好在白芷恢復(fù)了些許體力,不至于讓兩人隨著雨水漂泊。
木川柏的身子很沉,他外表看著瘦弱,實則重得不行,渾身都是緊實而有力量的肌肉,白芷碰上的那一瞬還有些茫然。
好在她并未多想,費力的將木川柏拖到馬背上,幸得這馬沒跑丟了,否則她還真不知要如何才能搬動得了木川柏這么一個大塊頭。
封神嶺,除去白芷之外的其他門中弟子盡數(shù)歸位。
八大神柱下,門中弟子排排站立,皆著玄色長袍,山風(fēng)輕撫,人人臉上皆是視死如歸的神情。
“合力,結(jié)陣。”白沉心抬聲道。
眾弟子動作整齊劃一,心法快速于腦中回轉(zhuǎn),緊接著一道道結(jié)印網(wǎng)自眾人頭頂逐漸散開,越聚越大,赤金色的光芒將整座山谷頃刻間照亮。
山腳下的野獸,山精,以及常年駐守此處的小妖們紛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它們或抬頭癡望,或撒腿逃離,似乎預(yù)警到了此事非同一般。
赤金結(jié)印,封神嶺冠絕整個仙界的結(jié)印陣,昔年降服摩羯時便是用的這招結(jié)印。
白沉心將封神嶺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盡數(shù)封閉,在場七百一十六人,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可是他們依舊義無反顧,仙者,舍生取義也,或許無人能懂,但長留心中的清白會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沅溪谷內(nèi)究竟是何無人知曉,也許除了第一任封神嶺掌門明了其中,也許噬邪劍曾見證過那段歷史,又或是五星匯聚、兩線并合時才會出現(xiàn)的賦神令能夠重現(xiàn)那段歷史。
結(jié)界破碎,沅溪涌動,噬邪異動,賦神令光輝一衰再衰,種種跡象表明了沅溪谷內(nèi)所容納之物必定非同小可。
既是阻止不了,那便只能繼續(xù)封鎖。
白沉心也不知赤金結(jié)印到底能夠鎖住沅溪谷幾時,現(xiàn)下能做的僅僅只是延緩那一刻的到來。
昔年師尊曾告知他一句:“谷中物,不可探,亦正亦邪?!?p> 這是代代掌門口中相傳之語,很可惜他沒能繼續(xù)傳給門中后任子弟,大是天命如此吧。
光明永落,赤金無存。
結(jié)印最終封鎖了整座封神嶺,那一刻所有的光明從山間隱去,此后再無朝陽能夠穿透此山。
墮入,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