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憑何
盛筱淑搖搖頭。
那一刻,她覺得耳邊的風聲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晰,周遭所有的人身上都仿佛罩了一層厚厚的霧一般,看得見人影,卻好像離得很遠很遠。
唯有眼前那只手是清晰而堅定的。
可是盛筱淑知道,不可以。
是不是真的有長生天,是不是真的有神明的力量看著這方天地?
盛筱淑忽然覺得心里像憋了一口說不出來的怨氣。
自己當真重生一次,在這世界上再活一趟,空也說她是救世主,她能窺天機,能卜萬物,能曉風霜雨雪,為此,她救過無數(shù)人。
中州、合州、福溪……
那都是自己。
如果真的有長生天,如果它當真是草原人的神明,如何看不見這因緣,如何看不見這善果,如果看不見千里迢迢前來此地之人的赤誠之心?
既然如此,她盛筱淑,憑何不能是那個圣女,這人間,憑何不能為她降下一場草原千年難遇的細雪?
謝維安心底忽然掠過一絲說不出的驚惶。
他感覺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好像一瞬間變得很遠很遠,遠到他握不住她的手。
“阿淑!”
盛筱淑眨了下眼睛,忽然伸手將臉上的面紗取下,然后勾起一個微笑,將手放在了謝維安手心里。
“別急。”
謝維安頓住。
她看向冰湖之上的人們,眾人神情各異,竊竊私語,雅爾戈臉上的惡意滿滿地都要溢出來了。
盛筱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飛雪盤的邊緣處,悠悠道:“我非圣者,可誰說非圣就不得長生天垂憐。”
她的聲音清冷又悠遠,仿佛這湖上的風,又好像一場溫柔的雪。
雖然在場的草原人從未見過“溫柔的雪”是何模樣,可那一刻都忍不住心想,大約就是如這般的。
于是眾人不知不覺間都安靜了下來。
雅爾戈心里忽然有些沒底,看著那個曾經(jīng)自己一手就能捏死的女人,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慌亂。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看向無垠的黑沉天空。
“若我說,長生天選擇的就是我呢?誰說,今夜無細雪?”
話音飄雪般落下。
黑漆漆的夜空中,忽然多了一點純白。
那純白眨眼間彌散了整片天空。
“雪,是雪!”
人群里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
跟草原上以往的雪不一樣的是,這場雪格外安靜,微風、輕雪、紛紛揚揚,落在臉上、手上,像是冰涼的羊毛一樣,轉(zhuǎn)瞬滑落。
那是草原人這一生都看不見的、遇不上的細雪。
盛筱淑垂眸,看進謝維安漆黑的眸里,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一身白裙的自己,好像他的眼睛里也正在下一場雪。
那雪的全部——是一個人,是她。
盛筱淑再一次覺得幸運。
她到底何德何能,身邊永遠會有一個人不離不棄,從不曾走開。
不遠處,雅爾戈眼珠都要瞪出來了,“怎么可能……”
可是這樣的大雪,絕對不是靠人為能夠造出來的,這是真正的細雪,是長生天最圣潔最虔誠的恩賜。
不知是誰喊了聲,“圣女殿下!”
緊接著,一聲聲“圣女殿下”響起,匯聚成聲浪,眾人紛紛虔誠地跪了下來,沒有一個心里有信仰的草原人在此刻還不信服。
雅爾戈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說不出的扭曲。
放眼望去,除了那被圣女握住的神秘男人,再無一個站著的人。
他心里忽然起了一陣萬事皆空的悲涼。
“咚!”
伴隨著雅爾戈也跟著跪伏在地,盛筱淑知道,今夜,終究是她贏了。
她抬頭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謝謝。
未知的神明。
盛筱淑為佐赫爭取來了和雅爾戈公平競爭的機會。
最終,郎鷹大大小小三百二十七個部落,佐赫以多出兩個部落支持的微弱優(yōu)勢勝過雅爾戈,成為了圣可汗。
這已經(jīng)是請神儀式過去三天的事情了。
佐赫一上位就發(fā)揮了“仁義”精神,并沒有對之前幾次三番想要自己性命的雅爾戈做什么,反而還給了他圣可汗之下郎鷹第一人的重要位置。
這是謝維安的建議。
并非優(yōu)柔寡斷,也不是什么以德報怨。
從局勢來看,郎鷹仍舊有一半的部落是支持雅爾戈的,這還是建立在盛筱淑這個真圣女站邊佐赫的情況下。
因為有盛筱淑在,佐赫得到了當時在冰湖之上的大部分部落的支持,但草原廣大,未親眼見到的神跡終歸是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傳到那么遠的地方。
可見在那些普通部落的眼里,雅爾戈的分量不輕。
這樣的情況下要是真的對貿(mào)然將雅爾戈給卸下來,郎鷹怕是會陷入混亂。
佐赫年紀雖輕,但的確是有真才實學,聽取了謝維安的建議后迅速穩(wěn)定了國內(nèi)的局勢,然后立馬著手召回軍隊、同大徵議和的事情。
橫麓。
營帳內(nèi),將領(lǐng)們正在商量著下一階段防線構(gòu)筑,風見早在一邊旁聽,秋白和徐安時不時給他講解幾句。
“上次山洞,我們雖然占了便宜,但敵人大部隊還在,現(xiàn)在還在山下虎視眈眈。下一次進攻,我們會很難防守。”
秋白將地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下了結(jié)論道:“太子殿下還是先回京,萬一……”
“孤不走?!?p> 秋白嘴角一抽,能別在這個時候搗亂嗎?
她勸解道:“就算橫麓失守,只要太子還在,等南境騰出手來,還是可以在京城背水一戰(zhàn),可若是您沒了,大徵就真的完了。殿下三思。”
風見早掃她一眼,深邃的眼睛里毫無波瀾。
秋白驚了一下。
那不是意氣用事或者有勇無謀的眼神,硬要說……有些像池舟。
不像平時的池舟,像那日下山前的池舟。
無條件相信著某一個人,懷著打不垮的自信。
風見早緩緩道:“日子差不多快到了。”
“什么?”
他沒回答,而是轉(zhuǎn)移話題淡淡道:“準備防線吧,孤帶來的那些武器規(guī)模還不大,無法對戰(zhàn)局產(chǎn)生決定性的影響,最后還是要靠這些將士們。”
話里有種無法違抗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