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未盡
今日白馬寺一個香客都沒有。
盛筱淑一路往上,只見著了蔥郁的槐木和不絕于耳的蟲鳥叫聲。
若不是京中什么消息都沒收到,她都要懷疑這寺廟里的人是不是都遷到別處去了。
山門前有兩個小和尚在看門,其中一個估計是起得太早,迷迷瞪瞪的都要靠著門扉睡著了。
另外一個倒是睜大著眼,但有些分神,不知道腦子里的想法已經(jīng)飄到了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盛筱淑于是覺得:果然人不是生下來就是得道高僧,大約空也也經(jīng)歷過這般無趣的守門經(jīng)歷,在腦子里還沒有那些玄而又玄的道理之時,想的也是今天早上的齋飯里好像有小石頭,地上那塊青磚形狀像極了方丈板起的臉……如此種種。
“啊,這位施主!”
她走到近前,終于驚動了兩個小和尚。
“這位施主,今日是齋佛日,寺內(nèi)不接待香客,還請施主回去吧。”
盛筱淑心說難怪。
她說:“我不是香客,我來找人。”
“施主找誰?”
“空也?!?p> 頓了頓,她補(bǔ)充了一句,“是我?guī)煾??!?p> 兩個小和尚頓時瞪大眼睛,之前打瞌睡那個,睡意徹底不翼而飛,呆呆地問:“空也大師的弟子不是浮沉小師叔嗎?”
沒想到啊,浮沉那么個小不點都能混到師叔的位置了。
神游的那個說:“我也不知道啊……”
“你們可以先去求證,再決定要不要放我進(jìn)去。”
兩個小和尚對視一眼,最后還是那走神的小和尚合十道:“施主稍等,小僧這就去問問。”
步子方才往后一邁,山門內(nèi)就走出來一個人。
看見她,愣了愣。
“師姐?”
“師姐?!”
后面這是那兩個小和尚齊聲喊出來的。
“原來空也師叔祖真有一位俗家女弟子啊?!?p> 浮沉一人敲了一個爆栗。
“我昨夜不就說了嗎,今日可能會來一個女施主,讓你們不要攔著?!?p> 被敲光頭的小和尚有些委屈,“小師叔你也沒說這位女施主是您的師姐啊。”
盛筱淑有些忍俊不禁,笑著說:“算了,先進(jìn)去吧?!?p> 浮沉這才放過這兩個小和尚,帶著她進(jìn)了山門。
“咦?”
進(jìn)了山門,十幾步的地方,就是那個有著菩提樹的院子。
盛筱淑來過的幾次里,這棵菩提樹都是一樹繁華,幾年來皆是如此,仿佛永遠(yuǎn)也不會開敗似的。
然而現(xiàn)在花卻落了大半,連枝葉都有枯萎的跡象。
她震驚道:“這是怎么了?”
浮沉抬頭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失落,卻沒有解釋,只是說:“到了它該落花的時候而已,師姐是來見師父的吧,跟我來?!?p> 盛筱淑跟在他身后,心里隱隱起了不詳?shù)念A(yù)感。
還是那個禪房,門沒關(guān),門口的槐樹下放了兩把椅子和一個竹子編的小桌,上面擺了一壺茶。
空也躺在靠樹那邊的竹椅上,閉著眼睛,似乎正在養(yǎng)神。
浮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她只好自己走過去。
“老和尚?!?p> 叫一聲,沒應(yīng)。
走到他面前又叫了一聲,這次空也睜開了眼睛。
“你來了?!?p> 盛筱淑的心卻沉了下去,老和尚睜開的眼睛里分明沒有映出任何東西。
仿佛是知道她在看自己,空也搖了搖手里的蒲扇——上午時分,陽光正好。
“不礙事,都說人氣絕,先絕五感,我這還只去了兩感,倒也不失為一種奇妙的感受,坐吧,壺里的茶是給你備的?!?p> 盛筱淑坐下后,悠悠道:“虧你還有時間去擔(dān)心別人?!?p> “什么話?”
老和尚的氣色其實相比上一次見面要好上很多,看言行舉止,除了眼睛看不見了,和之前竟是沒什么兩樣。
但盛筱淑知道,身體的衰弱不可逆。
民間有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老和尚這種情況:回光返照。
“老和尚我僅有的時間當(dāng)然要用來擔(dān)心別人,難不成還擔(dān)心自己啊?!?p> 盛筱淑撇撇嘴,覺得鼻子和眼睛都一起酸疼起來,讓她根本不想說話。
兩人悠然坐了會兒。
空也主動打破了平靜。
“你這丫頭倒也沉得住氣,你來,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
“有,你怎么才能再多活兩年?”
空也愣了下,隨口哈哈大笑起來。
盛筱淑板著臉道:“你小心別笑過氣去了。”
空也根本不理她,笑夠了才緩緩?fù)O聛?,深吸了幾口氣道:“你來的路上?yīng)該已經(jīng)看見那菩提樹了?!?p> 她點點頭:“嗯,看起來是快要落花了。”
“你知道在佛家吧謁語里,菩提代表什么嗎?”
盛筱淑想了想,說:“據(jù)說菩提是有佛性的樹,釋迦在樹下頓悟坐化,從此菩提便成為了佛門的圣樹,花開花落都有禪意。但具體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p> “說的很對了,菩提是牽引之橋。這滿樹的花為你而開,老和尚我倒也榮幸,承蒙佛祖看得起,這些花也將牽引我一回。這是大幸之事,盛丫頭你該為我高興?!?p> 她不說話。
見她這樣,空也搖搖頭,喃喃道:“沒想到看起來最灑脫的盛丫頭,倒是最放不下的那個,這可不行。”
半晌,他嘆了口氣說:“你遠(yuǎn)比一般人聰明,身上的纏繞的因果也遠(yuǎn)超常人,生來就注定并非凡人,但與此同時,你要承受的也定然比一般人多,這點你需得明白才好。”
盛筱淑啞著聲音說:“你這是在夸我嗎?”
“我這是在教你?!?p> 老和尚沒好氣地說:“你總不忍心讓我死不瞑目吧。”
盛筱淑愣了一下。
喝了一口茶——沒有杯子,于是直接拎著壺往嘴里灌。
那茶可真苦,苦得她的臉和心臟一起皺縮了起來。
她想:是啊,既然自己救不了老和尚,至少不能讓他懷著遺憾離去。
“我知道了?!?p> 她說,聲音有些梗塞,像是呼吸不暢,又像是心有不甘。
“那你說說,你還有什么未盡的心愿,我一并給你辦了?!?p> “喲呵。”
老和尚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恨鐵不成鋼,“老和尚我放心不下的也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