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羊入虎口

　　待確認(rèn)完伯懿渾身上下并未藏毒，也沒有利器之后，這才摸出了一封過所并一張嶄新的照身帖，簡單查看后，遞給了玉淺肆。

　　“司尹大人，是戶部剛開始推行的照身帖......東西應(yīng)是真的?！?p>　　伯懿眉梢微挑，挑釁地看著玉淺肆，仿佛在說：“老子的身份沒問題?！?p>　　“洪州人士，伯懿?！?p>　　玉淺肆清亮的眼眸滿含興味，越過過所，打量著伯懿。

　　“那個‘巍然書院’的伯家？”

　　伯懿此刻口不能言，只能用別過頭去這個動作表達(dá)自己最后的倔強：

　　與你無關(guān)。

　　氣度清絕卻像從軍之人，遍身粗獷桀驁卻來自巍然書院？還真是處處透露著詭異與矛盾。

　　廣安侯府連“賊”都這么與眾不同，可真是讓人期待更多的驚喜啊。

　　其實，早在看到他的第一刻，她便知眼前之人絕非那種會乖乖配合的人。

　　但這類人往往也是她最喜歡的，一旦想法子擊碎他們的防線，定能從他們口中撬出更多更有效的線索和消息。

　　因而，玉淺肆絲毫不急，從容地將兩份文帖收入懷中。

　　莫要以為照身帖沒問題，就找不到突破口。

　　在看到它的第一刻，她便已經(jīng)察覺出了問題所在。

　　一個不在戶部三條首規(guī)規(guī)定中的人，如何能在此刻拿到新的照身帖，大搖大擺進(jìn)京？

　　只是當(dāng)下還未到分說之時。

　　緩緩轉(zhuǎn)身，四人這才一前三后地朝著侯府別苑的正門走去。

　　也絕口不提下巴歸位之事，好似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伯懿內(nèi)心忿忿，哪怕是算上十年前第一次上陣殺敵，他此生也從未如此狼狽過。

　　幾息之間，已把面前緩緩而行的女子在心里罵了不知幾個來回。

　　四人剛走出沒幾步，寒風(fēng)簌簌，一蒼老的哼唱聲若羽縹緲，似是輕聲輕語卻又清晰無比地躍過了院墻，落在了四人耳中。

　　“愛之切莫問歸期，有道是靜候佳音，只待續(xù)寫青史章回，與君再聯(lián)袂?！?p>　　京戲《程氏碑》選段，唱的是十年前為國捐軀的程家軍奔赴戰(zhàn)場前與家人訣別之景。

　　在此荒涼夜中，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只不知唱與誰聽。

　　伯懿心頭一震，聽到唱詞先是微微松了口氣，繼而警惕地盯著玉淺肆的背影，生怕她要一查究竟。

　　他渾身緊繃，目光緊鎖紅色背影，只要她令動，他拼死也要搏上一搏。

　　風(fēng)再起，紅色的衣擺若風(fēng)似水般瀲滟，輕柔的清香再次縈繞，方才老者的輕聲細(xì)語好似變得不真實了起來。

　　只從玉淺肆處傳出細(xì)微悅耳的叮鈴聲響。

　　兩個無涯衛(wèi)都知，那是玉淺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翠玉戒指——玉里乾坤。

　　玉戒設(shè)計精巧無二，共分上下兩層。

　　表層是有許多形狀不一的鏤空玉層，嵌套在底層玉戒之上，可轉(zhuǎn)動。

　　每每轉(zhuǎn)動，都會發(fā)出叮鈴的聲響。

　　玉淺肆思考之時，常喜輕輕撥動表層的戒指，聽著悅耳清鳴。

　　風(fēng)停，丁鈴聲也驟然消消失。

　　她再次邁步。

　　自始至終，沒有回頭，亦沒有疑問。

　　伯懿惴惴不安，而前面那個女子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盛滿了笑容，心中滿是思量。

　　伯家人，程氏碑？

　　今夜的廣安侯府，甚有意趣！

　　林深站在侯府門外不遠(yuǎn)處，焦急等待著。

　　看到玉淺肆真抓著了人，嚇了一跳。

　　“這......還真有賊??？”

　　“這就是你的第二步？哎呀，早就聽聞你捉人一絕，我也想見識見識來著。真是浪費了這次絕好的機會！”

　　再走近一看，伯懿雖衣著狼狽，但清眼巍眉，端得是一副萬中無一的好皮囊，且風(fēng)度無二。

　　只是如今口不能言，眉頭緊蹙，眼中冷意似是要將面前的玉淺肆剜個洞才罷休似的。

　　他不禁猶疑，“這......這，真是賊？”

　　這容貌，這氣度，若說是玉淺肆打暈了一個前來侯府吊唁的高門公子，他也是信的。

　　玉淺肆打斷林深的喋喋不休：“說重點?！?p>　　她讓林深于此處蹲守，可不是讓他繼續(xù)聒噪的。

　　林深清了清嗓子，小聲道：“我一直在門外盯著，侯夫人的確如你所言，一字不落地完成了第一步......”

　　玉淺肆梨渦漸深，一副小貓嗅到了魚腥味的興然，“有意思?！?p>　　林深忍了忍，最終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實話說，我不想老問你問題顯得我特別蠢笨，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今夜明明一直與玉淺肆同在一處，怎么就看不懂呢？

　　玉淺肆朝著廣安侯府努努嘴，“隨我走一遭，你就知道了?！?p>　　林深渾身冷汗，一把抓住玉淺肆的袖口，又覺失禮，連忙撤手，急得直跺腳，恨不得立刻敲開城門抓著她連夜回京。

　　“你知道廣安侯府大門朝哪兒開嗎？”

　　“誰都知曉朝中如今自詡‘清流’者，都是先后一黨的。能在出殯前夜與主人家一道守靈的，無一不是至交！”

　　“而你！朝野內(nèi)外無人不知你是齊國公府的人。那兒對你來說就是龍?zhí)痘⒀?，你現(xiàn)在去，就是羊入虎口??！”

　　林深與玉淺肆私交很好，他自然知曉玉淺肆不喜歡這種朝堂之上的盤根錯節(jié)，但她不喜歡，并不意味著可以不牽涉其中。

　　二人卻未曾察覺，身后被林深已視作“死人”的伯懿，聽到林深的話后渾身一凜。

　　玉淺肆知曉林深是擔(dān)心自己，但他急得跳腳的模樣的確有趣。

　　“廣直，你好歹是一城父母官，別這樣毛毛躁躁的，小心被人看到了折了你的威望。你放心，我今日所為，不是羊入虎口，而是——”

　　“——殺雞儆猴?！?p>　　既敢利用我，就該承受該承受的后果。

　　語落之處的四個字，已經(jīng)從淡淡的笑意轉(zhuǎn)為冰冷徹骨的殺意。

　　“走吧，請你看場好戲！”

　　是局還是戲，親眼看過便可分辨。

　　話音將落，角落里兩隊一身黑衣，列隊整齊的無涯衛(wèi)快便利落地跟在了玉淺肆身后。

　　林深看到面前兩列黑衣，快要哭出來了。

　　他早該想到，除了齊國公府小公爺，玉淺肆尋常從不會因為任何事委屈了自己。

　　更不可能孤身直闖廣安侯府。

　　可大半夜帶著提刑司的精銳去侯府靈堂？

　　“——你這是去解決問題，還是找問題啊......”

　　“我這個人啊，最不喜歡委屈自己。你也說了，這廣安侯府是‘龍?zhí)痘⒀ā沂窃凇蛉牖⒖凇?。那我?dāng)然要多帶些人馬了?！?p>　　不然孤身前去，白白受人折辱嗎？

　　玉淺肆笑起來，雙眼彎成了兩道月牙。

　　林深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她每次這么人畜無害地笑，必會有人遭殃。

　　看玉淺肆將要走遠(yuǎn)，他癟嘴想了想，反正這戲，看與不看都要演，不去看也太吃虧了！

　　一溜煙兒跟了過去。

　　還不等廣安侯府的小廝通報，玉淺肆便帶著渾身煞氣的無涯衛(wèi)十分不客氣地沖進(jìn)了前廳。

　　前廳眾人在看到玉淺肆身后兩列“烏鴉”衛(wèi)后，也是驚怒交加。

　　“玉......玉淺肆！你來做什么？”

　　廣安侯吞下了“羅剎”二字，驚顫著怒斥，在看到林深之后，更是驚疑不定。

　　玉淺肆含笑的杏眼一一掠過廳中眾人。

　　嚇得所有人立刻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的近來所為，難道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她手中？

　　兩個無涯衛(wèi)搬過一把圈椅放在正中，玉淺肆好整以暇地坐下后，才故作驚異。

　　“侯爺竟不知？今夜貴府夫人著人登門相求，說丟了貴重物事，需要玉里館相助。我應(yīng)了此事，答應(yīng)幫她尋找失物。這不，來履約了。”

　　身后兩名黑衣無涯衛(wèi)押著伯懿上前。

　　伯懿看到滿堂眾人，心下惴惴，低著頭小心地在人群中搜尋著，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這才放下心來，冷著臉靜觀后變。

　　如此一來，那身清貴的傲然風(fēng)度泠然而泄，讓眾人難免側(cè)目以觀，小心打量。

　　廣安侯虞風(fēng)卻不以為然，面色鐵青。

　　玉里館辦事，需要無涯衛(wèi)相護(hù)？

　　早就聽聞這玉羅剎油鹽不進(jìn)。

　　今夜侯府新喪，一進(jìn)門便殺氣騰騰，在虞風(fēng)看來，這些分明都是下馬威。想到此處，氣得虞風(fēng)肝兒直疼。

　　侯夫人小張氏在玉淺肆進(jìn)門的一瞬便面色蒼白，她饒是沒想到，玉羅剎會如此直接。此刻看到侯爺憤怒的目光掃過來，不得不站出來打著圓場。

　　“對不住了，各位。我......今夜蘭車苑遭竊，其他都不過身外之物，丟了也不算什么?！?p>　　“只是......姐姐臨去前留給我的一枚遺物，與侯爺為我家穆兒尋得那枚琥珀也都一同不見了蹤影。這些雖不值多少銀錢，但都是家人的殷殷愛護(hù)之情，不忍丟棄。但又怕大肆尋找，驚擾了諸位貴客?！?p>　　“聽聞玉......玉里館館主今日恰巧在南安，才想著求她幫忙?？蓻]想到，還是驚擾了大家。實在是對各位不住?！?p>　　說罷，微微一福，低頭做悔然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