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野池蓮紅，鴛鴦立洲渚。
一身緋紅官服的商賦，吊兒郎當(dāng)?shù)鼗芜M(jìn)提刑司，竟比去大理寺還自然。
這半個月來，無涯衛(wèi)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并做到了熟視無睹。
這也怪不得他們。
商賦此人，不愧為京城紈绔之首。小嘴兒抹了蜜似的，見人就笑，還不停給你塞禮物。又極擅察言觀色，你若是冷了臉阻攔，他便撒潑撒嬌，簡直是滑不溜秋，無從下手。
就連司尹大人都對他毫無辦法。
這個人，像是摸清了玉大人的路數(shù)，每日在提刑司晃悠，但卻永遠(yuǎn)能在踩到玉大人雷池邊緣的時刻，立馬機(jī)靈地跳回來，更讓她不好下手整治。
可轉(zhuǎn)念一想，提刑司到底剛薅下來一個大理寺少卿，不宜再結(jié)仇。而且這個新任少卿，雖然像狗皮膏藥一般纏著他們，但也將親選了商賦，到頭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大理寺蘇寺卿死了個半死。
一番計較下來，大家都統(tǒng)一了意見，只當(dāng)他不存在。
今日一早，亦是如此。
可整日嬉皮笑臉的商賦，這次卻難得有些慌張。
人未至法謹(jǐn)堂，聲先到。
“玉大人，玉大人不好了。”
玉淺肆乍聞聲響，手中的刻刀一錯，好好的竹牌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她閉了閉眼，握拳微笑深呼吸，一氣呵成，盯著一手扶著官帽，一手掐腰氣喘吁吁的商賦，咬牙切齒。
提刑司原本有一個隨風(fēng)就夠咋呼了，如今又多了個商賦，真叫人頭疼。
玉淺肆的眼神在手中的竹牌上打了個轉(zhuǎn)兒，已經(jīng)在思考如何拋尸可以不被察覺的問題了。
“玉大人，咱們快逃命去吧！”
“有事說事?！?p> 玉淺肆瞪了他一眼，沒事滾蛋。
商賦自來熟地倒了一杯已經(jīng)冷了的茶水，喝了幾口，才道：“玉大人，你最近一直待在這提刑司不出門，恐怕還不知道吧！這半個月京城可不太平。人人都在傳聞惡鬼殺人，我聽聞今日朝會，大理寺主張將這樁事推給了提刑司，這才趕緊趕來提醒的。”
惡鬼殺人？
玉淺肆停了手中的刻刀。
自從那日見過伯懿之后，她一直心煩意亂，過往之事總是時不時涌上心頭，讓她難以抑制地心慌焦急，又有些無能為力。
伯懿的來歷她知曉是假，但一旦查到洪州，便斷了線，再無任何蹤影。巍然書院影響力甚廣，她只好派人暗中查探，如今沒有絲毫消息。
這個人，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一般。
尤其是在新戶籍制度推行的情況之下，要在層層嚴(yán)查之下弄到這么一個即使出了問題也找不到入手點的身份，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其背后用意。
為了靜心，她只好沒日沒夜地刻竹牌，借此轉(zhuǎn)移注意力。
因而并不知曉外界之事。
商賦喋喋不休：“不僅是惡鬼，據(jù)說還是長得甚丑的惡鬼！如今連帶著凌云閣的生意都差了許多呢！”
玉淺肆不解：“怎么，這惡鬼難道是凌云閣的不成？”
凌云閣明明美人如云，哪里來的丑鬼？
商賦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一共十四個字，加上剛開始那四個字，玉淺肆足足對自己說了十八個字！
喜上眉梢，更加殷勤起來：“這事兒得從花朝節(jié)那日說起——”
“長話短說，不然就——”
玉淺肆指了指門，十分不耐煩。
“花朝節(jié)那天凌云閣舉辦了一場‘花娘子’擢選，有一個女子被當(dāng)眾羞辱后，回家自縊了。之后就接二連三的死人，從萬年縣開始，如今遍地開花，搞得真?zhèn)€京城人心惶惶。都說是那個女子前來復(fù)仇了，要將所有折辱過她的人都?xì)⑺啦帕T休?！?p> 商賦極其夸張地一口氣將這句話說完，呼哧呼哧喘著氣，一邊偷偷去看玉淺肆的臉色。
“你別不信”，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十分精致的香袋，“每個死者身邊都有一個這個香袋。據(jù)說，就是那個丑女繡的?！?p> 聽著商賦的描述，玉淺肆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別口口聲聲‘丑’啊‘丑’的，別人長什么模樣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p> 玉淺肆扔了刻刀，接過香袋把玩著。
的確精美，但也僅此而已。她對刺繡，向來不懂。
商賦見她對香袋十分感興趣的模樣，連忙道：“據(jù)說這個繡法是傳說中的鳳舞繡，已失傳許久了。所以當(dāng)時一被拿出來，就造成了轟動，大家爭相購買，這‘花娘子’的稱號，差一點就非她莫屬了?！?p> 見玉淺肆依舊一臉不知所謂的模樣，他拿過香袋，耐心解釋道：“這個鳳舞繡可是圣祖仁徽皇后獨創(chuàng)，歷來只傳中宮皇后。但先后程氏不擅刺繡，便傳給了先帝的嫡親姐姐建文公主代為傳承。本是打算傳給太子妃的，結(jié)果十年前突發(fā)變故，建文公主又去西邊和了親，是以這刺繡便失傳了。
只留下了少許繡品藏在大內(nèi)。這可是圣人賞賜功臣的佳品，在京城，千金難求！據(jù)說，但凡得到這刺繡的家族，都能青云直上呢！”
仁徽皇后，便是開國皇后俞氏。
商賦正端著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樣時，圣上口諭已達(dá)。
果然如商賦所言，命玉淺肆接手?jǐn)囝^案，大理寺少卿從旁協(xié)助，務(wù)必盡快偵破。
玉淺肆看了看一旁的商賦，頭疼不已。
這么個公子哥，不給自己添堵就不錯了，如何幫忙？
但皇命不可違，她也的確對此事有些興趣，正好趁此機(jī)會換換思路，不然每日都在胡思亂想。
送走使者后，玉淺肆一回頭便看到商賦滿臉抱歉的模樣。一張俊臉皺成一團(tuán)，讓她莫名其妙想到了虞安寧，這倆人，真不愧是兩大紈绔。
“你這又是怎么了？”
雖說要共事，但如何讓他從旁協(xié)助，都是自己說了算。玉淺肆對他的能力實在不敢恭維，便難得柔了聲音，想先將他哄走，再做打算。
“沒想到，我還是晚了一步。這可是惡鬼啊......玉大人如此紅顏，怎能受得了那般驚嚇？”
越說越離譜，玉淺肆掛起諷笑，瞇著眼道：“是啊，少卿大人說得對。我想，此事還是要慎重。但皇命不可違，不如少卿大人先行一步，幫我細(xì)細(xì)查探一番此案詳情？”
商賦何時見過玉淺肆如此嬌顏軟語，忙不迭地點點頭，轉(zhuǎn)身便去大理寺了。
見他走遠(yuǎn)了，玉淺肆才松了一口氣，喚了耀光來，讓他去京兆尹府并萬年縣，將此案有關(guān)卷宗一并整理了送來。
亟至午后，與此案相關(guān)的一應(yīng)情況便已一一擺在了玉淺肆面前，耀光辦事果然妥帖，還帶來了萬年縣與京兆府的兩個參軍。
此時，她才明悟，為何大理寺會放棄打壓提刑司的機(jī)會，主動將這案子扔給自己。
不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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