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雨夜驗尸

　　圍守在法謹堂外的無涯衛(wèi)們，并不知曉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一個個心神不寧。

　　尤其是在看到匆匆而來，面色鐵青的王嵩，被人攙扶著，腳步虛浮地離開后，更是驚得不敢抬頭。

　　可直到齊國公府的人盡數(shù)離開，自家司尹大人身后跟著一身黑衣的伯懿，一臉平淡地跨出門，恬然望向他們時，才真正察覺到了殺意。

　　玉淺肆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

　　這些肩頭繪著鷹隼，看似不近人情，卻同她肝膽相照，一同出生入死的無涯衛(wèi)們。

　　今日，卻讓她察覺出了些許冷意。

　　自己前腳剛從凌云閣離開去了齊國公府，懷疑名單有問題。這才設局抓了伯懿，后腳就有人將一切都告訴了林氏。

　　林氏帶人直闖提刑司，竟若入無人之境一般。

　　他們當中，究竟有多少林氏的眼線？還是說，不僅有林氏的眼線？

　　隨風當先開口：“司尹大人，屬下......”

　　不知該說些什么，聲漸消弱。

　　他們這群精挑細選而來的人，也并非一開始就服從玉淺肆的管教。畢竟一個女子，怎得有能力率領(lǐng)他們？

　　只是，提刑司閑來無事的這一年多里，他們親眼見證了玉淺肆處理玉里館相關(guān)案子時的斷案能力。

　　手段雷厲風行，殺伐果斷，卻也張弛有度。每每看到苦主們苦思冥想的疑案在她手中撥云見日時，他們都覺得，這女子，竟像是會發(fā)光一般。

　　慢慢地，他們從冷眼旁觀，到心悅誠服。

　　心甘情愿地為她所驅(qū)使。

　　而她，也從不薄待手下之人。甚至，說句不合時宜的話，若不是玉淺肆護短，他們與大理寺之間的積怨也不會像如今這般深。

　　往往大理寺的人明里暗里對無涯衛(wèi)折辱之，都是玉淺肆四兩撥千斤地回擊，若是他們吃虧一分，她定然會幫他們討五分回來。

　　但是今日，的確是他們，讓她失望了。

　　隨風心中難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大人，屬下不該任由閑雜人等入內(nèi)，不管她是誰，都不該！屬下這就去領(lǐng)罰！”

　　說罷，就要起身離開。

　　玉淺肆自嘲一笑。

　　她何嘗不知，這里的人，都與齊國公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她想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來，懶得深思朝堂之事，二來，留一扇窗給林氏，讓她知曉自己并無二心，也好過她事事猜忌。

　　但她卻絕不能允許，他們過了界。竟然將與案情有關(guān)之事宜一并告訴林氏。更何況，這次的事情如此蹊蹺，或可與少主有干系。

　　“都起來吧。”

　　她像是身心俱疲，極度倦怠一般有氣無力。指了指身側(cè)的伯懿，道：“從此刻起，伯懿也暫時歸編無涯衛(wèi)，這個案子牽涉甚廣，還要辛苦大家了?！?p>　　也不等所有人反應，便轉(zhuǎn)身回到了法謹堂。

　　伯懿默了一瞬，與眾人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也跟著玉淺肆離開。

　　剩下的所有人面面相覷。

　　“副統(tǒng)領(lǐng)，您這罰......”

　　若是隨風受罰，他們肯定也得一道挨罰。可方才司尹大人并沒有提讓他們認罰之事。

　　“罰！”

　　一直垂首不語的耀光，驀然開口，嚇了眾人一跳。他方才一語不發(fā)，又是王家軍的嫡系，大家還以為他對此不屑一顧。

　　“做錯了，便要受罰。司尹大人體諒我們，我們卻不能如此沒有紀律。我們自罰！”

　　見雷厲風行的耀光都發(fā)了話，其他人更是不敢言語。

　　隨風拍了拍耀光的肩膀，難得給了他好神色，豎了個大拇指，兩人相伴離去。

　　走到半路還不忘提醒：“你待會兒下手輕點啊，明日一早定然還是要跟著司尹大人去查案的......”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耽誤，尋找著下手輕的人，三兩結(jié)伴離開。

　　伯懿聽著外間動靜漸消，轉(zhuǎn)身看到玉淺肆扶額面壁而立，指尖的玉里乾坤轉(zhuǎn)個不停。

　　“你......”

　　他想問，你還好嗎？想到方才她看到王嵩暈倒驚慌失措的模樣，一句話堵在胸口，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

　　最終只是嘟囔道：“方才，謝謝啊?！?p>　　這句話說完，又是心頭一熱。想起了她為自己據(jù)理力爭，甚至不惜吞下毒藥的場景。

　　玉淺肆將目光從竹墻上挪開，眼神毫無焦距，想了半天才明白伯懿的謝意是為何。

　　淡淡道：“不用謝我，這里畢竟是提刑司。本就是個要掃清天下不公，讓沉冤可昭雪之地。我定然不會眼睜睜看有人在這里動用私刑，遭遇不公?！?p>　　伯懿眼角一抽，心口那一絲絲暖意被大風一刮，瞬間沒了蹤影。

　　他撇了撇嘴，問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方才三言兩語間，他雖聽出了些許門道，但依舊一知半解。莫名其妙牽扯其中，如今還要一同查案，總得知曉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吧。

　　玉淺肆扔給他一塊刻著“無涯”的令牌，道：“先隨我去個地方，路上再說?！?p>　　二人出了提刑司，已經(jīng)過了宵禁的時刻。

　　巡夜的金吾衛(wèi)見玉淺肆一襲紅衣旁若無人地路過，已經(jīng)見怪不怪，只拱了拱手，走過場查了查二人的令牌便順利放行。

　　但以往玉淺肆夜里都是一人獨來獨往，今夜多帶了一個人，幾個金吾衛(wèi)還是對著他這個生面孔多瞧了幾眼，面露曖昧之色。

　　伯懿內(nèi)心腹誹，面上卻含笑，自顧自抱拳解釋道：“卑職是新來的無涯衛(wèi)，隨司尹大人一同去處理斷頭案相關(guān)事宜?！?p>　　提到“斷頭案”三個字，就連金吾衛(wèi)都打了個寒戰(zhàn)，加之狂風獵獵，讓人膽寒。再也沒了方才的旖旎心思，放了二人離開。

　　玉淺肆再次仰頭望天：“要下雨了......”

　　果然，待二人到了張以倫所在的義莊外時，道道藍光攜著轟鳴不時劈開暗夜。

　　醞釀了整整一日的暴雨，做了烈夏的先行軍，先一步來宣誓主權(quán)。

　　雖有義莊大門的片瓦遮身，但帶著熱氣的暴雨還是舔著水舌嬌嬈壓來，不過片刻，檐下已盡是暮春的失地。

　　伯懿聽玉淺肆有節(jié)奏地拍著銅環(huán)，背后的紅衣漸深，長腿一撤，站在了玉淺肆身后，遮住了大半的風雨。

　　雷雨夜來義莊看尸體？她可真是......別具一格。

　　“......非得現(xiàn)在來嗎？”說到底，心里還是有些發(fā)怵。

　　來的路上，玉淺肆已將大致情況告訴了他。

　　可也不至于如此著急吧。

　　雷雨夜，那可是最容易尸變的時候。

　　也不只是背上的濕意，還是寒意，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

　　玉淺肆等門內(nèi)回應的空當，聞言回頭瞥了伯懿一眼。卻發(fā)現(xiàn)檐下空間不大，二人之間的距離著實有些近。

　　她退后一步，背靠在義莊大門上，抱著胳膊打量著辨不清神色的伯懿。

　　真沒出息。

　　“我查過萬年縣的記錄，劉小杏的母親一直患有重病，因而母女二人才一直住在敦化坊內(nèi)。凈影寺不僅開了病坊，那兒還有很多醫(yī)館。據(jù)萬年縣的記錄，劉小杏自盡當天，她母親也病重不治，離世了?！?p>　　劉小杏母親的離世，有醫(yī)館當夜出診大夫的證詞，而劉小杏也是吊死在巷口的樹上，看起來毫無問題。

　　但是......

　　“她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人際關(guān)系非常簡單，往上翻三代都是普通人，母親又瞎又病。那么，是誰教她鳳舞繡的？”

　　這東西失傳了許久，連大明宮的內(nèi)官都沒幾個親眼見過。

　　“還有，我看過當夜出診大夫的證詞?！?p>　　伯懿瞥了一眼門縫，并沒有人前來開門的蹤跡。

　　“張以倫該不會已經(jīng)睡了吧？”

　　玉淺肆卻不以為意，像是習慣了似的：“這個點兒，他恐怕才剛醒?！?p>　　她又沉著地拍了三下銅環(huán)，繼續(xù)道：“證詞說，劉小杏當天很晚才來，二人走了很久，待他們趕到時，她母親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

　　也就是說敦化坊那么多醫(yī)館，劉小杏卻偏偏選了個遠的。

　　“大夫還說，劉小杏當夜去找他時，穿的衣服很平常，并不是白日里那一身，不過身上還有比較明顯的餿味?？傻诙障镒永锏娜税l(fā)現(xiàn)尸體時，劉小杏卻又換上了去凌云閣時的那一身奇裝異服?！?p>　　伯懿驚異不已：“她換了兩次衣服？這是為何？”

　　這的確也太奇怪了些。

　　“我已經(jīng)讓他們將斷頭案所有的尸體，并劉小杏母女的尸體送了過來。今夜查完尸體明早再去看現(xiàn)場，如此才能有的放矢。”

　　伯懿總覺得心里堵得慌，忍不住問道：“你這么著急，是為了你家少主的安危？”

　　話到盡處，又仿佛不想聽到答案似的，將問題的語調(diào)換成了肯定，自顧自繼續(xù)道：“你為什么如此篤定他一定會有危險啊？”

　　說著，拿眼神去瞄玉淺肆，見她沒留意自己前一句話，這才稍稍放心，可憋悶的感覺也更盛之前。

　　暴雨夜，總讓人喘不過氣來。

　　玉淺肆一副看白癡的神情，又重復了一遍在齊國公府前問過商賦的那個問題。

　　“你若是十分厭惡一個人，還會留著她的東西嗎？”

　　說完，打量著伯懿的神情，見他果然不明所以，淡笑轉(zhuǎn)身。

　　身后的義莊內(nèi)似有火光一閃而過，腳步聲漸近，門后的木栓聲響起，張以倫那張白瘦精美的臉再一次出現(xiàn)在伯懿面前。

　　燈火晃動下，星眸玉膚，比上次更像女子。

　　許是如玉淺肆所言，他方才睡醒，瞧著倒是比上次在南安縣活潑了許多。

　　小仵作一手執(zhí)燈，一手按門，眸里全是驚喜。

　　“玉姐姐！這么快就來啦？快請進快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