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涌

　　“哎呀，蘇麻媽媽折殺老臣了，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p>　　太醫(yī)院專門負(fù)責(zé)給孝莊太皇太后瞧病的鄭太醫(yī)，剛剛奉命給郭貴人診完脈，正在慈寧宮的偏殿冥思苦想開安胎藥方，冷不丁發(fā)現(xiàn)來上茶的，竟然是太皇太后身邊最得力的蘇麻喇姑嬤嬤，趕緊斂衣行禮，讓出上座來。

　　蘇麻喇姑剛聽了賽綸的一番描述，心下對郭貴人已多了三分憐惜，因此才特意親自過來盤查太醫(yī)，免得這群人精又打太極，開太平方子敷衍差事。

　　她也不推卻，落落大方地倚在上首紫檀太師椅上，打算細(xì)細(xì)盤問一番。

　　“郭貴人什么情形，鄭太醫(yī)還是明言?！?p>　　“是。脈象上看，十分的不好。雖然得回太醫(yī)院，查了乾清宮用藥的檔案才能確信，但依老臣愚見，八九不離十，應(yīng)當(dāng)是避子湯喝得太多太頻繁，這些大寒的藥物令母體受損嚴(yán)重。接下來要精心地養(yǎng)著，千萬不能再侍寢，否則龍?zhí)ザㄊ潜２蛔??！?p>　　“避子湯都喝了，郭貴人怎么還會有孕？”

　　“老臣也只是猜測。郭貴人和宜妃娘娘一樣，都是易孕好生養(yǎng)的體質(zhì)。皇上正值壯年，龍精虎猛，又幾乎天天讓郭貴人侍寢，時常通宵達(dá)旦地召幸。避子湯也不是仙丹，差錯在所難免?！?p>　　“這也罷了。我聽說，前兩日，太醫(yī)院給郭貴人診過脈，定的是時氣所感，傷寒之癥。這喜脈，就連我這老婆子也能摸出來，你們專擅醫(yī)術(shù)，也能弄錯？”

　　鄭太醫(yī)渾身冷汗直冒，趕忙跪倒請罪。

　　“蘇麻媽媽教訓(xùn)的是。其中原委，容老臣密奏。”

　　于是二人低低耳語數(shù)句，蘇麻喇姑聽見他吐露的細(xì)節(jié)正好和賽綸調(diào)查出的蛛絲馬跡吻合，不由得動了幾分氣。

　　果然是小氣的底子，再怎么抬舉，她也上不了臺面。

　　“鄭太醫(yī)，這事出了你的口，進了我的耳，再不許第三個人知道?！?p>　　“是，是，老臣知道厲害?！?p>　　收拾好醫(yī)箱，他趕忙告退。

　　夜幕四合，再不抓緊，就出不得宮了。

　　蘇麻喇姑先去慈寧宮小佛堂邊上耳房瞧了瞧，賽綸把郭貴人和四格格臨時安置在那里。

　　見這對母女睡得正沉，她便招呼著賽綸，一起前往太皇太后想事情時慣用的靜室回稟。

　　孝莊上了年紀(jì)，本不想管濟蘭的事情。

　　郭洛羅姐妹又不是她想出來的餿主意，太后有膽子闖禍，沒本事收拾，自己擔(dān)著苦果吧。

　　人總是要閉眼的，難不成她永遠(yuǎn)給這個平庸的侄孫女收拾殘局不成？

　　不過，國家為重。

　　南邊的戰(zhàn)事，三藩，臺灣都平定了，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北邊的羅剎國還有準(zhǔn)噶爾的事情，就得抓緊辦。

　　用兵之際，后宮不能亂。

　　蘇麻喇姑和賽綸口齒清晰，詳略得當(dāng)?shù)匕咽虑檎f了一遍。孝莊在宮里待了六十年上下，只聽得兩三句便明白過來。

　　這點子微末本事，也敢拿出來現(xiàn)眼。

　　當(dāng)她是殯天了不成？

　　“行了，我都知道，你們不必再說下去。賽綸先去敬事房，就說我的旨意，把郭貴人的綠頭牌撤下，交到慈寧宮來?！?p>　　賽綸嬤嬤利落地行禮，即刻去辦。

　　蘇麻喇姑知道主子這是要跟自己說體己話，連忙叫心腹宮人守住門口，親自服侍著太皇太后的茶水。

　　“蘇茉兒，你覺得這事該怎么辦？”

　　“好辦也難辦。就怕皇上不樂意?！?p>　　“哼，你就愛護著他?！?p>　　“打小養(yǎng)到大的，您不是也一樣心疼？不然不早就狠心處理了郭貴人，還等到今天？”

　　孝莊被說中心事，默默扶額深思起來。

　　“這孩子，十二歲上剛知曉人事，立刻就能讓宮女有孕。在女色上頭，我是提心吊膽，變著法兒地選美人進宮籠絡(luò)他，生怕玄燁跟福臨一樣，看中一個可心的，死不撒手。沒想到，愛新覺羅家的男人怎么都一個性子，身世清白的秀女不要，伏低做小的宮女也厭煩，就愛這多情善感的寡婦?！?p>　　“喲，這您有什么不懂的。郭洛羅家的閨女都是膚白身嬌，前凸后翹，再加上郭貴人那柔順的性子，跟只小羊羔似的，別說皇上，換了天下男子，誰不喜歡？太后不就是看中她這些好處，硬是按頭內(nèi)務(wù)府，違例把她選進宮來？”

　　“別提她。我不愛聽。”

　　“主子是姑祖母，您不擔(dān)待誰擔(dān)待?！?p>　　蘇麻喇姑見機斟上一杯奶茶，雙手奉給孝莊平氣。

　　孝莊并沒接，而是緩緩轉(zhuǎn)動著手里的七寶佛珠。

　　“我擔(dān)待不了。玄燁正在興頭兒上，他難得喜歡點什么東西，硬生生奪下，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不動怒。當(dāng)然，我去說，他不敢違逆；可是我，也確實心疼他啊。”

　　“大不了，咱們好好在宮女里挑一挑?？偰芴舫鲂┬迈r又出挑的?！?p>　　“這招數(shù)，福臨吃嗎？他都不吃，玄燁比他強一百倍，更有主意著呢。再漂亮的妃嬪，要是不懂怎么在床上籠絡(luò)男人，也是無用。這侍寢啊，就不能按一味規(guī)矩來。那是什么？那不成了規(guī)矩拘著皇上，本末倒置嗎！”

　　蘇麻喇姑見主子越發(fā)生氣，連忙給孝莊一下一下地按摩后背。

　　“皇帝日理萬機，軍情、學(xué)政、漕運、河工，人能有多大精神，沒日沒夜地看折子、寫朱批，好不容易合上眼睛歇歇，掀開簾子，侍寢的嬪妃跟段木頭一樣，不說不笑不動彈，膽子小的嚇到發(fā)抖，出身好些的又傲氣，從頭到尾冷著個臉。靜妃和福臨，不就這么鬧掰的嗎？”

　　“德妃和宜妃，不是略好些嗎？”

　　“所以她倆才多子呢，只可惜，生育太密集，身段怕是毀得差不多了。滿宮里，皇貴妃迂腐，貴妃驕矜，惠、榮二妃年紀(jì)又大了，剩下的要是皇上喜歡，不早晉位份了？玄燁向來對得他意的女人不吝嗇的。有的沒的，剩下郭貴人一個，模樣、性情正對他口味?！?p>　　“是，這兩個月皇上來請安的時候，臉上笑得輕松多了。”

　　正因如此，孝莊才為難。

　　郭貴人，殺，還是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