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難
常落云一雙清透的眸子望著裴氏,唇角微揚,“裴娘子這是為難我了。女兒向來是爹爹說什么我就做什么,怎么敢讓爹爹為難?這次自然也是爹爹讓我住哪個院子我就住哪個院子,女兒絕對不敢挑三揀四?!?p> 裴氏的笑容僵在唇邊,十分難看。
“好了,”常璞手一揮,有點不耐煩,“飲翠閣原本就是云兒住著的,要說爭,也是瑤兒跟云兒爭。再說了,云兒是妹妹,讓著姐姐也是應(yīng)該的?!?p> “還有,”常璞叫住裴氏,“你叫個手藝好點的裁縫娘子過來,給云兒做幾身衣裳,以前在莊子上也就算了,如今到了青州,云兒穿的寒酸,也只會丟了常家的臉。”
裴氏臉色愈發(fā)難看,緊緊攥著雙手,抿著唇?jīng)]有說話。
——
三月,常家院子迎春花開了,東院的幾株開得尤盛,花枝長過墻頭,黃澄澄一片,風(fēng)一吹,花雨成陣。
常落云從花陣中走來。
東院門口,一個婆子正坐在院門前嗑瓜子,看見她,斜覷了一眼,垂下眼皮繼續(xù)拿了瓜子嗑著。
常落云提著裙子邁過門檻,婆子這才站了起來,粗著聲音喊,“姑娘,這可不是誰都能進的地方,要逛去別的地方逛去。”
常落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俏皮地問,“張媽媽,我也不能進去嗎?”
張媽媽瞇著眼睛仔細看著她,逆著光,看不清臉,只覺得明眸善睞,笑靨如花,風(fēng)儀無兩。
常家兩個姑娘俱是極好的容貌。五姑娘自己時常見著,自是認(rèn)得的。那這院子里,除了四姑娘,誰還有這樣儀容?誰又會這樣跟她說話?
張媽媽哆嗦一下,眼神疑惑語氣遲疑,“你是……四姑娘?”
常落云嘴角微揚,“張媽媽好記性,這么些年過了,還記得我。”
張媽媽立刻整理了一下衣服,微微躬著身子,揚手往臉上拍了一巴掌,滿臉堆笑說,“你看我這嘴。四姑娘,看在我老婆子老眼昏花的份上,你就原諒我無理罷!”
常落云看著空落落的院子,問,“這么大的院子,就你一人守著?”
“韓娘子去后,這院子一年到頭也沒個人,我只是負(fù)責(zé)打掃,倒也輕松?!睆垕寢尮ы樀馗诔B湓坪竺?,看見有什么擋了路,就疾步上前幫著拿開。
走到院子正中,常落云指著前面石桌子問,“這里的石榴樹哪里去了?是死了還是砍了?!?p> “砍……了。”
“誰讓砍的。”
“裴娘子。”張媽覷著她,小心地說,“說是樹長大了,遮了廂房的光亮?!?p> 常落云心中冷嗤,沒有說話。
那棵石榴樹是阿娘嫁進常家時祖母親手栽的,說是圖個多子多福。常落云自記事起,阿娘就喜歡坐在石榴樹下做繡活。每年的四五月,榴花似火,阿娘穿著月白色的紗裳,專注的飛針走線,這一幕,常常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
然而,常家最終卻是連棵樹也容不下了。
張媽媽推開正屋的門。屋里擺設(shè)還是原來的擺設(shè),所不同的是,沒有人住的房子,就算正午光線正好,也多少透出頹廢的森冷。
屋里打掃得很干凈,看得出張媽很盡心。只是,梳妝臺上早已沒有了阿娘的釵環(huán),拔步床上的被褥也收了個干凈。
常落云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拿起床上留著的一個細白瓷枕,她將瓷枕貼在臉上,沁涼的感覺緩緩流過她的全身,“這屋里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張媽雙手?jǐn)n在袖子里,微皺著眉努力回憶,“環(huán)兒從查出韓娘子屋里的毒藥后,就下落不明;珠兒配了個莊子上的管事,前幾年,生孩子難產(chǎn)去了??丛鹤拥膭尡凰膬鹤咏踊亓死霞?,聽說也沒了?!?p> 這就是說,這屋里可能知情的三個人,全部都被打發(fā)了。
常落云冷笑,“既然你在看院子,那我問你,我阿娘那些首飾呢?我記得當(dāng)年我阿娘有一套紅寶石頭面,那可是準(zhǔn)備給我及荊禮上用的,你可知道去了哪里?”
張媽媽面色如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姑娘,我進來的時候,這里的一應(yīng)細軟就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更別說什么紅寶石頭面了,你若不信,可以去問裴娘子屋里的秋痕,是她帶我進來的?!?p> “有沒有見著還不都是你們說了算,在你們心中,我怕是根本就回不來了吧!”常落云聲音緩緩,出語成冰。
張媽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那么小的孩子,還發(fā)著高燒,又沒個大人照看。她從常家離開的那天,正下著大雨呢,誰會想到她還能活著回來。
——
常家西院,常落瑤使勁跺著腳,氣急敗壞,“娘,憑什么?她憑什么一回來就搶了我的院子?以往她是常家嫡女也就算了,可現(xiàn)在,我也是常家嫡女啊,她住得,憑什么我就住不得?!?p> 裴氏將她拉坐在自己面前的凳子上,抬手用娟帕為她擦去臉上的眼淚,哄道,“我都說了,你爹爹讓她暫時住在飲翠閣,等刺繡大賽結(jié)束,她就回莊子上去,到時候,你再搬過去。”
常落瑤一把扯過裴氏手里的娟帕丟在地上,“我為什么要等她搬走了才去,從小到大,她是嫡女,我不得不處處讓著她,可是后來,她娘毒殺婆母,犯下了那么大的錯,她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嫡女做派,憑什么?阿娘,我憑什么要處處不如她?!?p> 裴氏坐在常落瑤對面,看著女兒哭得梨花帶雨,心里一片凌亂。看來,她還是大意了,那個掃把星,看著不聲不響的,沒想到卻不是個好打理的。
“娘——”常落瑤哭得撕心裂肺,“你現(xiàn)在是常家的當(dāng)家娘子,內(nèi)宅的事,原本就歸你管,你去跟爹爹說說,讓我搬去飲翠閣。我已經(jīng)跟落霞姐姐她們說過了,說是等我搬去了飲翠閣請她們過來斗茶,如今我又沒有搬進去,你讓我以后見了她們還有什么臉面?”
裴氏被她哭得亂了方寸。她在屋里來回踱了幾圈,猶豫著說,“要不,你再等幾日,等春日宴后,我去跟你爹爹說。”
“爹爹不就是因為她請到了少令娘子才對她高看一眼嗎?若是春日宴辦好了,他怎么可能還會答應(yīng)?!背B洮幨忠环?,桌上的一只汝窯茶杯應(yīng)聲落地,摔成幾瓣。
秋痕趕緊走過來收拾完地上的碎瓷,安靜的退了出去。
常落瑤伏在桌子上,哭得岔了氣。
裴氏咬著嘴唇,似乎發(fā)了狠。過了一會,她一字一頓地說,“若是春日宴辦不好呢?”
常落瑤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問,“阿娘,你說什么?”
“我是說,春日宴要是辦不好呢?”裴氏走到常落瑤對面坐下,笑容恍惚,“水榭那邊風(fēng)景不錯,但是湖邊的小橋早上還有露水,又濕又滑,若是少令千金賞景的時候不注意掉到了湖里,你說,這春日宴還能辦好嗎?”
“阿娘,你是說......”常落瑤停止了抽泣,一臉震驚。
“我什么都沒說,”裴氏用娟帕擦去常落瑤臉上的淚水,溫柔地說,“瑤兒,你也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