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傷心

　　這就是說，阿娘懷著孕的時候，爹爹就和裴姨娘在一起了。

　　吳媽停了片刻，掏心掏肺地說，“姑娘，我本不該跟你說這些，我也知道，我現(xiàn)在在裴娘子身邊做事，你不相信我，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在刺繡大賽中勝出，你是韓娘子的女兒?。　?p>　　常落云眸眼深深，凝視著她。

　　吳媽看著面前的女孩，突然覺得她一點(diǎn)都不像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她的眼睛漆黑深邃，望不到底。

　　“吳媽，你先回去吧！”常落云收回視線，重新拿起桌上的繡帕，捻針落下。

　　果然，她果然還是不信她的。

　　吳媽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的腳步有點(diǎn)踉蹌。

　　常落云微瞇著眼，望著她的背影兀自出神。

　　她知道阿娘生她傷了身子，卻沒人告訴她阿娘是因?yàn)槔C《墨竹圖》，這個吳媽，究竟還知道些什么？

　　外面有窸窣的腳步聲傳來，“姑娘，落霞姑娘過來了?！北虩熥哌M(jìn)來說。

　　話音未落，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已經(jīng)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了進(jìn)來。她穿著一件湘妃色緞面褙子，中等個子，身形微豐，粉白的鵝蛋臉上一雙杏眼炯炯有神，“落云，你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難道分開這幾年，你已經(jīng)不記得姐姐了嗎？”

　　“二姐姐，”常落云笑著起身迎了上去，兩個女孩雙手交握在一起。

　　“讓我看看，你長變了沒有?！背Ｂ湎祭Ｂ湓妻D(zhuǎn)了一圈，“長高了，都高出我半個頭了。”

　　“四妹妹，”常落霞放開常落云的手，接過碧煙端來的茶，喝了一大盞，“自從你走后，就再也沒有人陪我打水漂，我都被拘得快發(fā)霉了?！?p>　　常落霞是大老爺常寬次女。常寬嫡妻江氏生了一子二女，大女兒常落虹早已出嫁，長子常文仲，自幼聰穎，剛過了鄉(xiāng)試。次女常落霞剛好十六歲。三女兒常落星是妾生子，前兩年小妾死后，也收在了江氏名下。

　　常落霞是江氏最小的孩子，一向備受寵愛，養(yǎng)成了跳脫爽利的性子。她素來不喜女紅，卻喜歡和男孩子一般爬樹、打水漂。

　　常落云和她年歲差不多，兩人在一起，倒是比自家親姐妹還親厚些。

　　說到水漂，常落云噗嗤笑了起來，“二姐姐還喜歡打水漂啊，你不記得上次被夫子教訓(xùn)的事了？

　　常落霞瞬間嘟起了嘴，“我又不是故意的，這夫子就上綱上線了，害得我被看了笑話?！?p>　　常寬是私塾先生，一向重視族中子弟的教育，雖然世人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常寬還是愿意讓族中的女孩子多讀點(diǎn)書。

　　差不多大的時候，一干女孩子便送到書院和文仲、文允他們一起啟蒙。

　　常落霞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那日下學(xué)，她撿了石頭琢磨打水漂的技巧，一塊石頭剛擲出去，突然前面哎呦一聲，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身影就捂著頭蹲了下去。

　　常落霞知道自己丟出去的石頭打到了人，心中正自忐忑，那青色身影卻捂著頭站了起來，頂著頭上雞蛋大一個包，氣的胡須直顫，“你是哪家的女娘子，真是有辱斯文?！?p>　　常落霞原本還有幾分愧疚，聽老先生這樣一說，天生的犟脾氣也上來了，“先生說的也忒重了一些，我原本也不是故意，圣人也會犯錯，更何況是尋常人呢。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先生何苦一副惡相嚇唬人？”

　　老先生一聽，差點(diǎn)氣個倒仰，自己犯了錯還倒打一耙，這樣的學(xué)生自己可教不得。

　　老先生轉(zhuǎn)身就走。

　　常落霞站在那里，也不知哪根筋不對，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老先生莫走，你若是走了，真要是有個好歹，又會怪在我身上。”

　　老先生被一個女孩子抓住，掙又掙不脫，又不好一把甩開，氣的漲紅了臉，“你究竟想怎樣？”

　　“先生莫要誤會，我只是讓你跟我回去，讓我娘找了大夫給你瞧一下才放心?！背Ｂ湎伎粗舷壬~頭上的包腫得水亮死活不撒手。

　　正自糾纏，常文仲和常落云等一干學(xué)童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幕，大家都張大了嘴。

　　“夫子！”

　　常文仲最先跑了過來，拉開常落霞。

　　“夫子，你額頭怎么了？”看到夫子額頭上的包，他吃驚地道。

　　常落霞張大嘴，半天合不上。夫子？難道這個老先生就是爹爹前幾天說的給她們請的老夫子?

　　不是，這也太巧了吧。常落霞雙手捂了臉，只覺得自己頭疼、胸口疼，哪哪哪都疼。

　　最后的結(jié)果是，常寬再三挽留老夫子也決計(jì)走人。常落霞被常寬禁足一個月，罰抄了100遍《女誡》。

　　“四妹妹，你就不要笑話我了，”常落霞說，“自從你走后，我們也就沒有去過學(xué)堂?！?p>　　“伯父不是主張女孩子多讀點(diǎn)書嗎？后來怎么又不讓你們?nèi)チ?？”常落云覺得奇怪。

　　自己是因?yàn)槿チ饲f子，可是常家的其他姐妹，又是為什么？

　　“祖母一直病著，時好時壞。爹爹和母親的心思都放在祖母身上，我們上學(xué)的事就擱淺了。后來，祖母病逝，孝期一過，大家都大了，也不好再跟哥哥們?nèi)W(xué)堂了。”

　　常落霞四下掃了一眼，聲音輕了點(diǎn)，“四妹妹，我聽我娘說，當(dāng)年祖母病逝前，一定要讓二伯父接你回來。但祖母去世后，也不知怎么的，二伯父還是沒能把你接回來?！?p>　　常落云有點(diǎn)失神，她就知道，一向疼愛她的祖母是不會放任她不管的，而她一定也是相信阿娘不會毒害她的。

　　“四妹妹，四妹妹，”常落霞喊。

　　“嗯，”常落云回過神來，看向常落霞“二姐姐，祖母還留了什么話沒有？”

　　“也沒什么，”常落霞仔細(xì)想著，她眉頭微蹙，“對了，她走的時候一直在念叨著芙蓉花，爹爹說，祖母娘家院子里就有很多芙蓉花，她可能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想她娘了吧！”

　　常落云心中一酸，眼眶瞬間濕了。

　　祖母曾經(jīng)跟她說過，等她及荊禮上要親手給她簪花。

　　只有她知道祖母嘴里的芙蓉花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放心孤獨(dú)無靠的孫女一個人在外面，至死，都惦記著她希望她平平安安長大呢。

　　“四妹妹，你怎么傷心了？”常落霞看常落云紅了眼眶，輕聲問。

　　常落云展袖拭了拭眼眶，“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祖母?！?p>　　常落霞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