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二人重返花憶國的都城煙州,專程趕來湊煙會這個熱鬧。
煙州是花憶國境內(nèi)最有名的煙火和花燈制作之鄉(xiāng),天下的燈師和火師幾乎有一半是出自這里,這個地方家家戶戶都以制作燈煙為生,就算隨便一個百姓,只要出去都能成為外鄉(xiāng)赫赫有名的大燈師,所以煙州此名,就由此而來。
為了把本國境內(nèi)的這門絕技發(fā)揚出去,煙州每年會在十一月上旬舉辦為期三日的盛大煙會,在這一天,來自全國甚至全天下的燈師會帶著自己的作品來赴會,其熱鬧程度可想而知!偏偏這一場不能錯過的盛會,就讓朱子墨和夢園兩個人趕上了。
日已完全沉沒西山,當大地完全被頭頂?shù)男强崭采w的那一刻,城里的街道上還是只有極少數(shù)幾個趕路的人,莫說燈火,就是連人聲也聽不著一點,朱子墨站在幾乎空無一人,頗顯得孤寂冷清的主街道上,疑惑道:“為什么這么安靜,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
“怎么可能?我在這里也好歹生活了這么多年,記錯什么也不會記錯這么好玩的節(jié)日的!”夢園篤定道:“就是還沒有到時辰而已,等時候一到,一定會嚇你一跳,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什么時辰?”
“說出來可就沒意思了,不過你放心吧,馬上就到啦!”
“呀,咱倆去那個地方吧,那個地方看風景最美了!”夢園東張西望間,又興奮的嚷嚷著,拽住朱子墨的手,把他往西邊一座高高的山頭上帶去。
朱子墨凝神觀望,只見無數(shù)高高的石質(zhì)亭臺呈縱橫兩道整整齊齊地排在山頭上,隨著地勢的由高漸低,那些亭臺的石階從最中央的十幾階也向四周輻射開來,石階越來越多,越來越高,及至在山腳下的那些,石階之數(shù)已經(jīng)上達幾百階之多。
走近,臺子上已幾乎全是人,一座臺上一對男女,顯然是一對對璧玉佳人。
夢園解釋道:“咱們這個國君啊,生是個風流浪漫之人,總是喜歡搞一些特別怡情的活動,就像這些情人臺一樣,他耗費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修建,就是專門供一對一對的眷侶看煙火的地方,你看是個調(diào)情的好地方吧?”
朱子墨點點頭,笑得有些無奈。
“趁現(xiàn)在還有空位子,咱倆趕緊上去吧,等再耽誤一會兒,都要沒立錐之地了?!?p> 朱子夢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任憑她拉著自己三步兩步上到了其中一個比較靠近正中央的高臺上。
然后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一直過了兩個多時辰。
兩個時辰的等待,然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只有人越聚越多,反而有了熱鬧的跡象。但是像朱子墨和夢園兩個人一樣,但凡是有個伴兒的,都不曾感到無聊和不耐煩。
這時,一聲極其尖銳高亢的破空之聲響徹云霄,眾人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腦瞬間一個激靈,視線紛紛落向天空!
只見一道黃光像一只利箭似的急射上天,原本漆黑如墨的夜幕頓時就被劃開了一道黃色的口子,緊接著,伴隨勁風呼嘯之聲連連不斷的蕩響天地間,一道又一道光芒相繼直入云天,拋出一條又一條彩色的長線,讓這張潑上了濃墨的“白紙”上,不斷出現(xiàn)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五彩光束,它們縱橫交錯,交相輝映,五彩繽紛,把房屋和群山點綴成了彩色!
來不及發(fā)出驚嘆,就見頭頂已經(jīng)炸開了無數(shù)朵絢麗燦爛的霞花,它們形貌各異,顏色不同,一朵朵在天空炸裂,曇花一現(xiàn),然后,就在轉(zhuǎn)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是那么短短一剎那的時間,一場又一場盛大而華麗的煙火就已經(jīng)綻放出了各自極致的美麗,看得人目不轉(zhuǎn)睛,甚至都來不及喘息,生怕從嘴里發(fā)出來的水霧影響了最美的觀賞體驗,然而下一刻,那滿天冉冉升起的花燈,就越發(fā)讓人舍不得轉(zhuǎn)移視線,眨巴眼睛了……
居高臨下,能看到整個煙州城的景色。
城的正中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城內(nèi)是無數(shù)密集的河網(wǎng),城外是兩圈護城河。護城河的水面上漂浮有不計其數(shù)的花燈,隨著水流的波動不斷上下起伏著,不斷前進著,先由最外圈的護城河進入內(nèi)圈河,再進入城里的無數(shù)河網(wǎng),最后匯聚于城內(nèi)的湖泊上,越集越多,越聚越多,讓整個湖面都變得五彩繽紛……
整個煙州城已變成一片燈海,街道上這才開始人流涌動,喧囂吵鬧起來。
花憶國這個沉寂了一年之久的國度,骨子里這一股積壓已久的活力,終于在此刻,在煙州全部爆發(fā)!
朱子墨看到這一場盛會燈火,是在天下第一繁華之城的龍昭國虞都城也是從未有過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繁華景象給吸引了去,一時,一片昏暗的心境被燈火點亮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憂愁,苦恨,全已開溜……
不多時,又有新的物事出現(xiàn)。
但見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上的城門忽而大開,接著是四條火龍各自從城門那邊緩緩進入城內(nèi),各自從四個方位往城中心緩緩游移,這場面,簡直宏大而震撼!
朱子墨定睛一看,原來是上百個壯男排成了四條長長的隊伍,每人之間相距大約一丈,每個人都單手托著一條長約一丈,寬約兩臂的木板,每條木板之上又各自放著數(shù)盞紅色的蓮花燈,無數(shù)人排列在一起,無數(shù)條蓮花峰木板首尾相接在一起,就構(gòu)成了人們眼中的那四條火龍。
夢園說道:“這個環(huán)節(jié),叫‘迎地龍’,也叫‘接龍神’,凡是煙州人士,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名壯年男丁組龍,然后進出國廟兩趟,還要走煙州城兩圈兒,這寓意來年能夠風調(diào)雨順,好事成雙。怎么樣,你肯定沒有見過!”
“我的確從未見過。”朱子墨不住點頭。
“咱們這里處于極西,遠離中土,很多習(xí)慣都與你們那邊不一樣,你沒見過真是再正常,再正常不過了。我說不來玩一趟真的很可惜,沒騙你吧?”
“嗯,是我見識短淺了?!?p> “哈哈,你感覺開心就好了呀?!眽魣@再次抓起朱子墨的手朝下邊指道:“光在這看著也沒意思,不如我倆下去玩吧!”
“什么?”朱子墨又是一驚,身為重禮儀講風度的虞都人士,他顯然是很抵觸這一舉動的,但是夢園不容等他拒絕,早就興奮難耐,連拖帶拽地硬帶著他沖入了街上的人群。
…………
燈火通明,歡聲笑語,歌舞霓虹,佳人相伴。在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里,壓抑已久的人兒終于發(fā)出了那一聲聲來自內(nèi)心深處,最真摯,最暢快淋漓的笑聲。
接連三日的熱鬧,讓人將身心放松到了極致,沒有任何煩惱,沒有任何痛苦,玩的時候有多酣暢,玩罷就有多疲倦。
煙會結(jié)束,這一座煙州城重新恢復(fù)成以往的寂靜,又沉沉睡去了……
它,將等待著明年的再一次蓬勃活力,騰發(fā)精神!
兩人回到客棧已經(jīng)快到凌晨,一如既往的進入各自的房間,只待各自睡去。
“墨哥哥,等一下。”夢園卻把剛要進入自己房間的朱子墨叫住。
“怎么了?”
“我……”夢園的神情顯得有些羞澀,嘟囔道:“你……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
“嗯?”對于她突如其來的發(fā)問,朱子墨沒能即刻理解。
“哎呀,你不說就算了,那我就說了!”夢園閉上眼睛,豁出去了似的大聲道:“我想了很久,我當你是我的心上人!”
“啊……”朱子墨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語塞,措辭很久,才道:“小園,感情這個東西很難明白的,稍有不慎就會看錯人,走錯方向,一時的興趣和好感算不得愛的?!?p> “哼,那長久的師兄妹情就能成為愛嗎?”夢園不服氣道。
朱子墨這下立刻明白她說的是誰了,淡淡道:“那時候年少無知,被長久的欲望蒙蔽了雙眼,以至于再看不見其他,直到如今我才懂得,無論是長久的欲望,還是剎那的心動,都是算不得愛的?!?p> “唔——那算了算了!你說我不懂,我看你也沒懂多少嘛,那我就證明給你看,行吧!”
朱子墨:“……”
“好啦好啦,不要多想,忘了這回事!我去睡覺了,明早見!”夢園拔腿就跑進房間,速度之快,身影之堅決,可以說是前所未有!鬼知道她此刻心跳的有多高,多快,說馬上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也真是一點兒也不為過!
朱子墨頗有些不知所措,也恍恍惚惚的進入自己的房間,剛一躺到床上,幾乎就睡著了。
這一天,城里比往日更為冷清,除了寥寥幾個清理街道與河道的人,其余所有人都像朱子墨和夢園一樣,還在熟睡,做著美夢。
將近晌午時分,兩個人才悠悠醒轉(zhuǎn),出得客棧的門就是街市,直到這時,人漸漸才多了起來。兩人上街隨便找到一家飯鋪,各點了一碗稀粥,一碟米糕,一籠包子,便坐在外面一副小小的石桌椅上吃起來。
感受著明媚的陽光,清涼的微風,看著街上稀稀疏疏,來來往往的行人,真真是要多舒適有多舒適,人間至樂,莫過于此!
從起床到吃飯,一切都顯得那么自然,短短幾日的朝夕相處,已經(jīng)讓朱子墨發(fā)覺出一些他以前從未想到過的情況,比如:對藍兮螢師妹,他好像不再那么魂牽夢縈了。
“你在想什么?快吃啊,我都要吃完了!”
耳邊傳來夢園的不滿,朱子墨恍然回神,才發(fā)覺自己原來只是一直在端著碗發(fā)呆,而夢園則是拿著筷子不停的在自己的手上敲啊敲,看樣子應(yīng)該是敲了老半天了。
“哦?!敝熳幽t鈍的應(yīng)了一聲,剛把碗送到嘴邊,豈料夢園先眼疾手快地夾起一塊米糕送到他嘴邊,朱子墨先是一愣,看見她充滿期待地望著自己……
然后,朱子墨把她夾給自己的米糕吃進了嘴里,見她吐了吐舌頭,咧嘴一笑,也回以她一笑。
不料,他吃下米糕,還沒等咽下去,臉頓時卻漲得通紅,淚花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一股股熱息伴隨著大口喘氣的呼出嘴外,讓空中充滿了一股辛辣的味道,還熏的人眼睛生疼。
夢園見狀,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給他遞水,看他一臉沽下好幾口水,微微緩和些了,才道:“你沒事吧,墨哥哥?”
“這……是什么做的?為什么這么辣?”朱子墨一口氣問完這一句,又接連吞吐了好幾大口氣。
“哈哈,這是南土特產(chǎn)的開胃糕,做時米和辣子一起放入食槽搗鼓,還會時不時舀幾瓢辣椒水拌入,做出來就是這個味道?!眽魣@做賊心虛,拼命地躲閃著他的目光,“你也知道嘛,南國松淵的天氣多霧,濕氣重,所以那邊的人嗜好辣食,說是可以消炎去火?!眽魣@說著,又把一塊米糕塞進嘴里,吃得不亦樂乎。
“好吧。”朱子墨欲哭無淚,“天下兩洲的東西,幾乎全在你們這兒了。”
“嘿嘿,這就過譽了,究是比不得另外四國的,這點自知之明吧,我倒還是有的?!眽魣@一邊笑呵呵一邊連連擺手。
飯罷,兩人沒有多做停留,旋即踏上了東行之路。
這次回來不比朱子墨上一次離開時困難,沒有妖人阻攔,更是多了一個說話的伴兒,只覺行程極短,不到兩日,已到達龍昭與花憶之間的邊境——昭西關(guān)。
踏入這片荒蕪的地方,見方圓百里黑色瘴氣彌漫,濃到完全看不清周邊的方向,視線可及處盡是茫茫的戈壁荒漠,生命絕跡,只有滿眼靜態(tài)的黑沉沉,讓置身此地的人,不由自主就倍感壓抑。
像這種地方,哪兒是窮山惡水這么簡單?幾乎可以說是人間絕境!如兩人觀察,這里的守關(guān)人只有十個人,而且都是些略懂些道法仙術(shù)的非凡之輩。一問為什么是這個樣子,據(jù)他們所說,這里曾是疫神下凡降落之地,故端的是如此險惡。
一入關(guān),便覺得此地重的不只是瘴氣,還有妖氣!接連不斷的奔波,讓朱子墨對妖氣甚為敏感,他的心弦瞬間繃緊,謹慎的看顧四方,沉聲道:“此地不以久留,還是快走為妙?!?p> “嗯,我也感覺出來了,快走快走!”夢園十分信任的對著朱子墨點頭,加快腳步與他并行。
不料兩人剛走出沒幾步,猛然聽見一聲陰厲的冷笑,未及回頭,眼前已出現(xiàn)一團滾滾翻騰的濃黑氣體,黑氣幾經(jīng)纏繞,最終幻化成兩個人——元清綰和元落蕓。
一見到元清綰,朱子墨心中頓時燃起滔天怒火,昔日南宮寒殤與元清綰殺火閻山莊的一幕幕歷歷在目,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與他拼命!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于是朱子墨只好原定站定,下意識握緊了夢園的手,眼睛卻看著這兩個魔尊,“好啊,你親自來了?!?p> “事關(guān)滅靈神劍,當然是半點也馬虎不得?!痹寰U陰沉的臉上盡是瘆人的笑容,這笑容,就好像是地獄深處最兇惡的鬼所露出的最猙獰,最可怖,最令人討厭的笑,夢園見了,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父尊,你跟他們多說什么廢話呢,干嘛像南宮琴裳那個家伙一樣扭扭捏捏,瞻前顧后的,我可是最討厭了!”元落蕓嬌嗔道。
“呵呵,殺伐果斷,真不愧是本尊的女兒!”元清綰仰天大笑,看朱子墨,神色又瞬間恢復(fù)狠厲:“能讓本尊親自出手殺了你,也算是你的福氣,說吧,你還有什么臨終遺言!”
朱子墨心頭本已被一團濃重的哀云籠罩,這一聽,悲憤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夢園見他渾身都在劇烈顫動著,輕輕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然而發(fā)覺他的手冷得跟冰一樣,不禁輕聲喚道:“墨哥哥……”
“小園,此事本與你無關(guān),你不該牽扯進來的,趁現(xiàn)在還有回旋的余地,你快離開。”朱子墨感受到她的不安,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盡管現(xiàn)在的這幅場景是朱子墨最討厭的,但是他也必須,甚至要為此付出性命,但夢園是何其無辜,他是真的不想她卷入這場風波。
“墨哥哥,你不必多費唇舌,你明知道我是不會走的?!?p> 朱子墨聽了,回腸九轉(zhuǎn),憶及當日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更是心痛如絞。
“很好,真好的一對苦命鴛鴦,那我就送你們一起上路,好不好哇!”元落蕓最是見不得這樣的場景,明明心里已氣急,然說的很陰陽怪氣,同時還一邊說話一邊凝氣聚力,話音方落,一團妖艷的紫色光球已自他手中發(fā)出,擊向兩人。
夢園見這一擊來勢兇猛迅疾,驚叫出聲,又見眼前一道掌風掠過,帶起一陣凌厲的罡風,將光球硬生生打落一邊,聽得旁邊一聲巨響,旁邊的大地早已被砸出了一個巨坑!
“小心!”隨即耳邊傳來朱子墨的聲音。
夢園心中一暖,只覺有他在身邊,真是再沒什么好怕的,當即念出“水成咒”,結(jié)成一面流動的水墻護住二人周身。
水墻剛成,又有數(shù)不清的光球迎面砸來,這一次有夢園的防御,朱子墨顯然就要更得心應(yīng)手的多,他接連不斷地拍出一記記掌風將那些光球震碎,而且還不斷主動向前,直到突破夢園的水墻,離元清綰與元落蕓越來越近……
元清綰父女看見朱子墨不退反進,眼中皆露出鄙夷之色,要看看他還能翻出什么波浪來,卻不曾想,正是這種輕敵和大意的想法,反而使他們痛失良機!
眼看朱子墨離他們已不足五丈之遠,正在這時,一柄巨大的金光寶劍自朱子墨身后沖天而起,帶著無盡的劍意直向元清綰父女二人刺來,朱子墨亦全身騰空而起,一個分身術(shù),瞬間幻化出無數(shù)個形體,如流星從各個方向一般急沖過去!
那一柄“天劍”猶如一座山那么高,劍勢無窮,劍鳴之聲震天動地,當世能接下此劍的人絕對屈指可數(shù),元落蕓見狀,早已驚得花容失色,就是自詡魔尊的元清綰,也不禁臉色轉(zhuǎn)肅,發(fā)動無上魔功留足了準備。
“砰”一聲巨響,響徹天地,蕩絕云霄!
兩股力量相擊爆發(fā)出強烈的氣浪和白光,也帶起漫天飛揚的塵土,最終結(jié)果如何,一時間讓誰也拿捏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