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青燈如豆,略顯昏暗。白天的時候一切如常,藍兮螢進進出出天穹山莊,不知不覺就度過了這無趣而又平常的一天。
這天夜里,她精神十分亢奮,躺在床上,雙手枕在頭頂,眼睛望著天花板,沒有半分倦意。
很奇怪,現(xiàn)在她的心情雖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好像也沒有預(yù)料之中的那么煩悶,對未知的種種,不但沒有什么不安的感覺,反而還多出一些釋然。
少女只顧躺在一個地方神思飄蕩,魂游天際,然而不知時間已過去了很久,如果不是后來發(fā)生的變故,她也許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整一個晚上!
“咚咚!”突然響起兩下敲門聲。
很輕微的聲音,但是在這寂靜的夜晚,進入修仙者的耳朵里,還是很刺耳。
“誰?”床上的紅衣少女瞬間回過神,峨眉一皺,美目一瞇,幾大步走到房門前站定。
“是我?!本尤皇浅蛪m的聲音。
藍兮螢本來很清醒的大腦,瞬間一陣昏明,這下子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藍兮螢心不在焉地打開房門,猶自后知后覺。
立于門外的的確是被大家尊稱為玉心仙的大師兄,他本是那么超凡傲岸,就像一個不近人情的神祇,本是那么令人敬畏,然而此刻,他只有平靜和釋然。
兩人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nèi),相對無言,只剩死一般的沉默。
“你……”藍兮螢的內(nèi)心一片喧囂吵鬧,好怕這些響動被他聽見,她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只好面容僵硬地扯出一個字。
此時的楚客塵又何嘗不是心緒百轉(zhuǎn),難言個中滋味?
“你便一直如此,不回去了嗎?”
“已經(jīng)沒這個必要了,這樣很好?!彼{兮螢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此時一定笑得很難看。
“出了鴻淵道祖一事,你會陷入眾矢之的?!?p> “是嗎?只可惜我不懂這些道理,也從來不想懂?!彼{兮螢冷笑兩聲,“一個人功績再怎么偉岸,身份和地位再怎么超然,他也沒有資格予奪生殺。死的人不能白死!”
楚客塵默然,他既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搖頭否認,更加沒有說話辯解。
“是的,我已知曉你的答案?!背蛪m的語氣聽起來極其沉重,“我們之前的約定,還作數(shù)么?”
“你我之間,本無仇怨,為什么不能作數(shù)?”
“好,我不日便來找你,從今往后,琴瑟和鳴,執(zhí)劍江湖。”
當這句話真的從他嘴里說出來,藍兮螢才感覺到,自己竟能動容到這種地步!
“真的嗎?”藍兮螢一顆心跳出了嗓子眼兒。
“真的?!背蛪m堅定點頭。
“可是如此,我們是不是太自私了?”
“荼蘼,盡皆大能,不需要我。人間多苦多難,如果可以,我們從此便布衣黔首,救焚拯溺,你可愿?”
“好,我等你!”藍兮螢滿心歡喜。
于是,客塵轉(zhuǎn)身走出門外,衣袂飄然,身形出塵,很快沒入一幕漆黑夜色。
“憂愁苦恨真的盡開溜了啊……”
藍兮螢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眼淚奪眶而出。心中夙愿,真的要實現(xiàn)了么!藍兮螢一身輕松,笑出了聲……
便要去關(guān)門,而當手指剛觸及門環(huán)的那一刻,她目光無意所及的黑夜深處里,見有一個紅影在緩緩游移著……
藍兮螢覺得奇怪,便走出房門一步步朝紅影走去,握緊浮華。沒走一會兒,發(fā)覺那紅影還是原先那般大小,那般模糊,自己走了這么久,就好像一點兒也沒靠近它。
“奇怪,我走了挺久了吧?”藍兮螢一邊嘟囔一邊朝后看,見身后漆黑一片,早已沒了火閻山莊的燈火。
“呀,都走出山莊了!”藍兮螢心驚,警惕地看向面前離自己不遠的那團似人似獸的紅色不明幻影,心念波動,手中的浮華劍從手里自行飛出,刺將過去!
“啊呀!”
隨著一聲女子的尖叫響起,浮華劍居然直接隱沒入紅影之中,真?zhèn)€泥牛入海,再沒了蹤影!藍兮螢眼睜睜看著愛劍被這樣稀里糊涂地“吞”了進去,“啊”一聲心痛大叫,什么都顧不上,撒開大步直沖向那團不明物事,同時,右手虛空一劃,無數(shù)氣刃朝紅影拋出!
“唉唉唉,不要這么沖動嘛!”
只聽幾聲女子驚呼,藍兮螢大驚失色地發(fā)現(xiàn),自己拋出的無數(shù)氣刃在觸及紅影身體的那一刻,居然像浮華劍一樣就那么直直穿了過去,最終也隱入黑暗里了。這種感覺,就好像拿一盆水潑入大海,什么也沒發(fā)生,最后自己反倒賠進去不少!
驚呼過后,紅影終于開始生變,他開始變幻自己的形狀,忽而宛如游蛇騰龍、又如伏虎玄鹿、還如丹鶴仙鳳,一直在不斷變幻著,變到最后,它變出人形輪廓才不再繼續(xù)換。
藍兮螢看著這一幕場景,就好像在看一個愛美的花季少女在試穿自己的衣裳,原本一直都不滿意,穿來穿去,最后喜歡上了“人”這一件。
藍兮螢更加沒想到,這一團紅霧剛剛面臨氣刃之時,還是一團半透明的氣,等幻化成人形之后,竟真的漸漸有了實質(zhì)之體,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了,以至于最后,變成了一位嬌艷颯爽,俏麗靈動的紅衣少女!
她烏發(fā)被幾根發(fā)帶緊束,一襲輕裝,紅艷熱情似火,更添幾分英姿,手中執(zhí)一柄水藍色長劍,劍身周圍兀自還冒著絲絲看得見的寒氣,這樣一個人,讓藍兮螢一看只覺極具將俠之風,既有女子入股的艷媚,亦有男子豪氣干云的氣概,可人之處,不能言盡。
但隨即“啊”一聲脫口而出,她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竟就是她本人!
“你是什么人?誰給你的膽量,竟敢冒充我?”藍兮螢強壓下心中的驚異,一步步向著那人逼近,厲聲責問。
“哎喲!怎把話說的這么難聽?明明是你在我變身的時候突然闖入我的視野,我不修成你的樣子,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副好容顏了?”那人連連嬌笑,玉指輕撫鬢邊一縷碎發(fā),其極盡艷媚妖冶之態(tài),語聲蘇尖并作,連藍兮螢聽了都起一身雞皮疙瘩,就是比元落蕓之妖嬈,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藍兮螢就這樣看著這個天殺的各種嬌柔造作,關(guān)鍵是她還頂著自己的樣子這么干,反胃的幾乎快干嘔,同時心頭燃起滔天怒火,心想:“太可惡了,拿我浮華毀我形象,看我不教訓(xùn)你!”
揚手一揮,拋出漫天愁云慘霧釘,另一只手在空中畫出一道圓弧,一招,一引,無數(shù)葉子被吸過來凝聚在她掌心,聚成一個巨大的球,將手一甩,葉球也砸向那人!
愁云慘霧釘是仙家難得的法器,由鬼界極陰玄鐵淬煉而成,可穿骨刺肉,留下的創(chuàng)傷必一生難以愈合,很容易致人終身殘廢,一但中釘,內(nèi)傷便極難愈合,會導(dǎo)致自身真元和靈力一直持續(xù)急速流失,因此藍兮螢一直把它作為自己的一個殺手锏,迄今為止,也只在水寒山莊對付道祖鴻淵和那次追擊妖皇南宮琴裳時使用過,這一次再使用,端的正是勢在必得!
當漫天愁云慘霧釘和葉刀向那人飛去的時候,那人不但一派漫不經(jīng)心,反而還笑的更加嬌媚!藍兮螢驚疑,下一刻,釘子與葉子皆從那人身體里穿了過去,與剛才浮華劍與氣刃的情況如出一轍。
而這個受到攻擊的人,還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藍兮螢見此只覺受到極大的侮辱,肺幾乎給氣炸!不管不顧使出平生絕學(xué)五生術(shù),先是甩手揮出了一張可以囚人魂魄的“關(guān)元陣”、然后又以己身鮮血為引變出七根可以控人心欲的“七情簽”、最后是一招“見血咒”,除去卜門卜算和變門變化之術(shù),她在生宗所學(xué)的陣、精、咒三門法術(shù)幾乎都使出來了,結(jié)果無一例外,都成了一個個玩笑,她不得不再一次看著剛才的一幕發(fā)生。
除了這片林子幾乎被她毀去個七七八八,一切還是原樣,而那人毫發(fā)未損,反倒是藍兮螢的體力,靈力倒先被掉消耗大半。
“怎么可能?”藍兮螢神氣兩空,接連退后數(shù)步,懷疑這一幕幕。
“你說我可惡,所以一見面就大打出手,換做普通人怕是早就死在你手下了,那你不可惡嗎?哼,我也要教訓(xùn)你!”那人說話,一雙美目圓睜,瞳孔瞬間變成妖艷的桃紅色。
藍兮螢大驚。
這個紅影人此時的話語,好像一個正在發(fā)牢騷的閨中少女,但是她此刻渾身暴漲的殺機,又像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鬼,當她的瞳孔變色后,藍兮螢內(nèi)心深處一陣悸動,目光不小心瞥到她的眸子,就再也移不開了。
如果此時有旁觀的人在場,會看到藍兮螢現(xiàn)在的表情是一臉癡迷,生動,無法自拔的,而且還會隱約看見如一條條絲帶似的紅色光芒,正從她身體里絲絲縷縷綠抽出。這些光芒就好像有生命一般,它們在空中劇烈顫動著,苦苦掙扎,但最終還是被一條一條吸入那個神秘的紅影人體內(nèi),隨著一圈圈漣漪在她身上蕩起,它們?nèi)缢稳牒?,再不可聞?p> 藍兮螢?zāi)芮逦惺艿?,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從自己大腦中急速流失,與此同時,眼前的一切景物,漸漸變的不再像之前那般可親喜人,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明明預(yù)知大事不妙,可她就是無法自控,陷入永恒的沉淪越來越深……
耳邊只有那人虛無縹緲,如夢似幻的話語:“唉,自古世間多癡人吶——”
藍兮螢心神已癲,靈魂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聽著她的感慨,心海又是一陣激蕩……
“啊——”
一身凄厲的,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聲音劃破夜空,如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刺破藍兮螢的耳膜,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須臾之間,她清醒過來,眼前恢復(fù)清明。
那“藍兮螢”四肢和五官正在不斷扭曲,嚴重變形,已經(jīng)認不清這是一張人臉!不一會兒,那一張皮囊片片剝落,像蒸發(fā)一樣,化作團團氣霧消散于空中。
她終于恢復(fù)真正面目,原來就是一團若隱若現(xiàn)的紅色氣體,在它半透明的靈體核心處,還有一顆黃豆大小,鮮紅色的,發(fā)著明耀紅光的光點。
它被毀壞的靈體正在四處逃逸消散,但借著那一點情念最濃,色欲最重的靈之精華所發(fā)出的光芒,那些散碎的靈機似乎受到一種奇異的召喚,又匯聚成一團。
“情靈?”藍兮螢恍然大悟,憶及這紅影人剛才的言語和舉動,想到朱師兄那夜所說,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位正是之前夢園所降服的那一具情靈。
可是它不是已經(jīng)侵占了夢園的身體嗎,為什么還要變幻成自己的樣子?它不是在花憶國一帶活動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在藍兮螢產(chǎn)生這一系列疑問時,半空響起接連不斷的哈哈狂笑,一股妖風平地卷起,然后在藍兮螢和情靈之間,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青胡子小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