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未分裂之前,神洲由錦國一統(tǒng),風(fēng)州位于東土,是溫暖的煙雨之鄉(xiāng),當(dāng)然,也是后世風(fēng)水國的前身。
冠星瀾一下界,便直奔神洲東土的風(fēng)州而來,他身化流光,快如利箭,瞬息之間就走過萬里路程,抵達(dá)了風(fēng)州州境。
剛到,只見此地颶風(fēng)呼嘯,飛沙走石,遍地黃塵飛揚,滿天陰風(fēng)透骨,前后不見行人,左右不見人家,竟是生機滅絕,偌大一片荒郊野地。叫人怎敢想象,這會是一個繁華富庶的大城的邊境?
他收了法術(shù),去了法相,只化作一個普通人的模樣來到仙水城門前,此時恰值落日時分,城門將閉,而他剛巧是最后一個進(jìn)城的人,守城人將他攔住,本欲不讓他進(jìn)城,疫神幾番好說,才說動了守城二人,那兩人一連盤問,疫神盡對答如流,才被準(zhǔn)許進(jìn)城。
那二人豈會知道,他倆這一點頭,將會給仙水城帶來多大的災(zāi)難。
疫神入城仔細(xì)觀看,城內(nèi)一派繁榮昌盛,人杰地靈。水道清冽縱橫,船行貨運,兩岸白墻黛瓦,人來車往,街頭亦有數(shù)不盡的攤販,總之人人安居樂業(yè),家家殷實富足,只是不能細(xì)瞧細(xì)聽,只要稍微留個神,就能覺察出此地確實有幾分邪氣。
疫神獨自走在城中的主街道上,打量著城中的一切,心思百轉(zhuǎn)之際,忽聽到街邊一聲輕微的嘆息,在這人聲嘈雜之中,顯得分外不入格。
他感到好奇,循嘆息聲而去,果然見有一名玄衣書生躺倒在一座書院門前,手中拿著一個酒葫蘆,此刻明明喝得酩酊大醉,但仍然止不住一聲聲嘆氣。
“這位……兄臺,為何在此長吁短嘆,當(dāng)街棄相?”冠星瀾上前,拜禮問道。
那玄衣書生喝的腦脹頭昏,眼現(xiàn)重影,不顧問人是誰,竟“哇”一聲大哭了出來,淚如雨下,悲切難忍,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哭干了淚,才從懷中掏出一面繡巾,自顧自悲慟道:“啊,只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的音塵美人兒啊,你何時才能眷顧到我這個相思郎?。 ?p> 那方繡巾上寫著一首詩,看來是這個書生所作,上云:
驚風(fēng)泣雨成文章,羞花閉月舞玉堂。
仙娥入凡一顰舉,初見復(fù)傳動八荒。
香滿京華蓋百色,絡(luò)繹蜂滿塞目光。
月下林間一曲賦,不顧春寒遙相望。
冠星瀾心知肚明,自己是遇著一個思春少年了,施個醒酒咒將他弄醒,“敢問,詩中所云,可是兄臺心心念念之人?”
“唔——對啊,她叫音塵……”
“香滿京華,果真如此么?”
“那不!她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寫得一手好字,論得一手好文,女工紅繡,樣樣精通,而且,她還貌若天仙,全仙水城,哦不,是整個風(fēng)州都是傾慕她的人呢!可是我許文毓算得什么……”
這位名叫許文毓的書生神色癡迷,也不管什么場合,面對什么人,滔滔不絕說起心中煩惱來,直到將這一通情緒發(fā)泄完畢,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立即仰頭看向面前這個多管閑事的怪人,“怎么,你也看我笑話?滾,離開離開,我才懶得與你多說!”
冠星瀾不解:“適才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特意上前詢問,何來看笑話一說?你休要含糊噴人!”
許文毓心情本來就不好,這么一聽,大怒道:“我叫你來多管閑事了嗎?你這人可真奇怪,成心來討罵不是?識相的就趕緊滾開,不要惹我惡語動粗!”
疫神一陣無語,暗道:“一路走來,斗爭舌罵之人不少,一個讀書人尚能如此粗鄙,只搭幾句話,便被這通奚落,這些人身在如此富足豐實的境地,品性何以墮落至此呢?看來不錯,這仙水城雖然亮麗,但仙水人著實粗夷得緊,本尊還是盡快作法,早些離去為好?!?p> 想罷,疫神無奈搖頭,不再理會許文毓書生,來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飛上云端,俯瞰下方城中之人,嘴里頻頻念咒,祭出“散瘟旗”,再將自身“封身咒”解了,獨自在仙水城走了一遭。
他出城,準(zhǔn)備三年后再來城中查看效果,然后回神界復(fù)命。
作為疫神,他自身就是十分強悍歹毒的病體,如不加以控制,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要染上疫病,因此他平時要見誰,都會給自身布下一道封身咒來控制自己天煞孤星的體質(zhì),而散瘟旗是能強化或弱化他自身所帶疫病的法器,嚴(yán)格控制疫病級別和傷亡程度,與此同時,他還有一面“解瘟旗”,能消除疫病。
他出仙水城后,便就近在城外找到一個十分荒僻的山洞,打算在里面等上三年,再回仙水城查看。
剛進(jìn)洞,就覺察到一股濃烈的血氣與薄弱的妖氣,內(nèi)心一凜,跟著異常找過去。
果然在最深處的洞穴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妖物!
那是一枝長在石壁上的靈芝,雖然此刻還是一棵植株模樣,但他圣靈之身,天明之眼,自是一眼就看出這一株靈芝是一個具有百年道行的小妖,靈芝天生仙根,百年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它化成人形,可是這妖卻是原體,很顯然是被打回原形的,不過還有一口氣在。
不知是出于好奇,還是出于同情,他隨手將自身靈元渡了些給它,不出片刻,那靈芝彩光大盛,隨后化作一個黑衣少年人,臥伏于地,半分都不動彈。
冠星瀾這才發(fā)現(xiàn)這名少年人身上滿是雷電擊痕,有多處已被烤至焦灼,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能在此相遇也是有緣,管都管了,不如管個徹底?!惫谛菫憮u搖頭,施法為少年人療傷,令他萬萬沒想到少年人身上的雷傷非同小可,饒是以他神靈之力也不能徹底治治愈,不過還好,少年人還是醒過來了。
少年睜眼見到他,“啊呀”一聲,直往洞外跑。
“停步!”冠星瀾伸手?jǐn)r下他,嚴(yán)肅問道:“常道凡人不懂規(guī)矩,你一區(qū)區(qū)小妖,竟也無禮至此么?”
“你……你是……誰?你想……干什么?”少年人驚恐的退后兩步,離冠星瀾遠(yuǎn)遠(yuǎn)兒的。
“吾名冠星瀾,乃神界消亡殿疫神,方才見你傷重現(xiàn)形,特意出手搭救,你不圖感激倒也罷了,為何還要自顧出走,全然不將本尊放在眼里?”冠星瀾肅穆而談道。
少年人一聽,細(xì)細(xì)打量他周身,果然一派圣靈之氣,眉宇舉止間自有威儀與柔稚。
“神明贖罪,小妖原是本地一株靈地仙芝修煉成人,剛褪去木皮不久,本想著去別處見見世面,不幸半路就被一條十分厲害的龍給盯上,那條龍身負(fù)強悍到不可思議的雷靈之力,一下就打散了小妖三百年功力,還好小妖以土遁之術(shù)及時撤回,才免去一場殺身之禍,經(jīng)此一役,小妖不甚惶恐,乍見到神明大人,才驚而遠(yuǎn)之,萬望神明大人贖罪!”說著,少年人就要不住叩頭。
“快住快住,可不要行禮,我只是一說,并無責(zé)怪之意?!惫谛菫懽柚顾殿^,喃喃道:“上回在那凡人手里吃了癟,才故作此態(tài),沒想到你這小妖還當(dāng)真了!”
“本尊問你,你可有名字?”
“回大人,沒有?!?p> “哦,那你可有親室?”
“小妖孤身一人,身邊也并無親眷?!?p> “那你以后可有何打算?修行之路坎坷,得道列仙更是不易,若將來遇到比你更厲害的妖魔,你能全身而退?”冠星瀾一番沉思,語重心長地問出。
少年人聞聽,神色黯然,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冠星瀾早猜到會是這種情形,便道:“我那消亡殿終年無人,雜氣冷氣充盈,加之我身邊又沒個助力,既如此,你何不跟著我,一來好與我打掃庭院,二來也解我寂寥,三來,可助我奉天行道,屆時,成你個金身正果,豈不是好?”
少年人大喜,慌忙倒地便拜:“小妖何德何能,蒙上神如此厚愛,小妖感激不盡!”
冠星瀾也略微一笑,道:“好,那我就賜名你……”正說時,一縷皎潔的月光自頭頂露天處灑落洞中,是那么清冽,令人看了心曠神怡。
疫神心念一轉(zhuǎn),便道:“月芝吧!”
“好好好,我叫月芝啦,主人!”少年人大喜過望,緊挨在冠星瀾身邊,歡喜得要一跳而起。
這邊一神一妖剛剛相識,那邊饑渴難耐的雷龍也循著氣味找來。
它的身軀足有千丈之長,乘風(fēng)御氣而來,來到洞口,使個變身法兒,將自己的龍體變得只有一條蛇大小,游進(jìn)洞內(nèi)。
洞里的冠星瀾正在與月芝說話,他神色一沉,目光向某處掃去,注意到那條小蛇正緩緩游移而來。
“本尊還想是什么妖獸這般厲害,原來是雷靈獸大駕親臨,真是失敬?!?p> 那小蛇不再隱藏,便顯出紫色龍身,飛到冠星瀾與月芝面前,瞪著他們兩個。
“尊者乃是天生地長的靈物,吾等本不該冒犯,可是今日堂堂雷靈之尊要吃一個百年小妖,恐怕有損顏面,望尊者看在小神薄面,放我隨侍吧?!惫谛菫懙?。
“他是你疫神的隨侍?”雷靈紫電蛟開口。
“是的?!惫谛菫憫B(tài)度良善,不卑不亢。
“哼,他是我先看到的!”雷靈紫電蛟全然不給疫神面子,沖沖地說道。
“這……”冠星瀾也有些難為。
這個時候的月芝,早已心驚膽戰(zhàn),三魂不見了七魄。
“紫電,你在干什么?”這時,又一個聲音從洞外傳入。
里面的人紛紛看向洞口,見一個人徐徐進(jìn)入。
他一襲黑衣,衣上用金銀線繡有兩條龍,紫發(fā)紅瞳,刀眉鷹鼻,銅鈴雙眼,頭上生有一對龍角,周身黑氣彌繞,殺氣騰騰,也有幾分少年血性在里面。
剛才還神圣不可一世的雷靈紫電蛟,在見到這個人后竟收了戾氣,纏繞亍這人周身。
冠星瀾從這名黑衣人的身上察覺到了一股分外濃重的妖氣,皺眉,“請教足下高姓大名,何以有此神通,能馴服雷靈獸紫電蛟呢?”
那黑衣人同樣也在揣摩冠星瀾的身份,他似乎也發(fā)覺到什么,便予以答話:“南宮寒殤。”
“果然是妖皇尊駕,否則我還真想不出,世上還有何人能讓雷靈紫電蛟這般死心塌地了。”疫神恍然,五大靈獸非神非仙非妖非魔,是由天地五靈聚集而生,雷靈紫電蛟更近妖類一脈,又是與新任妖皇同宗的龍種,能馴服它的,也非他不可了。
“我身邊這位,只是一個百年小妖,你家雷靈獸吃了也沒多大益處,何不賣我這個情兒,將它放了?”
“堂堂上神都開金口了,本皇怎么能不給這個面子?也罷,這小妖的命就送給你吧,權(quán)當(dāng),你我建立聯(lián)系一下感情了,日后有緣再見,去了!”南宮寒殤仰天哈哈一笑,攜紫電蛟慢慢出洞。
“嗚——主人這般相護(hù),以后月芝定要死心塌地跟著主人,護(hù)著主人,報主人今日大恩!”月芝又倒地跪拜,磕出三個頭。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動不動就跪拜?!惫谛菫憣⒃轮シ銎穑嘈Φ溃骸耙郧蔼氉源谏辖缰畷r,內(nèi)心一片荒蕪,說來,好像就是天帝的一個打手,可是自從開始在下界逗留,我總覺得自己癡傻了,善心泛濫,再不能遏制……唉,偏偏這一趟下界卻是來奪人性命,毀人幸福的……”
“主人……”月芝看到他一副痛苦糾結(jié)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是隱隱作痛——一個原本無心無情的神,也開始有人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