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廬。
鋪滿藥草和香料的榻,楚客塵躺在上面。
已經(jīng)過去幾天幾夜了,他們?yōu)榭蛪m師兄連續(xù)幾天輸入真氣,封印魔氣,總算將元夢華趕出他的心海,重新桎梏。
“玉心仙是因為元氣大傷,才讓魔靈趁虛而入,如今魔靈之亂已除,他不日就會醒來,不過仍需注意,畢竟這么大的耗損,不是一年半載就能恢復(fù)的?!绷淞粝露冢c他們出門,留給他們兩個充足的獨處時間。
入夜,楚客塵悠悠醒轉(zhuǎn)。
房間里只有楚客塵與藍兮螢兩個,如今兩個人面面相覷時,只覺無盡悵然。
“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開口,又同時緘默不言。
“你先問吧?”楚客塵道。
“你這么冒冒失失地把我送走,他們?yōu)殡y你了吧?”藍兮螢憂慮,但心底也不乏開心,同時充滿愧怍。
這位人人稱道的標桿,終究是為了她而改變了自己……
是不是不這樣,她就會陷入害鴻淵和放雷靈的漩渦中,很難全身而退?藍兮螢不免慚愧,但不是為鴻淵之事,而是為雷靈,如果不是她輕易跟著南宮琴裳走了……可是究根到底她也只是受害者啊,真正的罪魁禍首,應(yīng)該是那些一心要興風作浪為非作歹的惡人!
“沒有?!彼芷届o地回答。
見她滿面愧疚,楚客塵急忙道:“莫要往心里去,事關(guān)這么多人的性命,就算你不在局中,我也一樣會做的?!?p> “謝謝你……”
“說來,楚客塵也應(yīng)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前來,我想必也不能全身而退?!?p> 藍兮螢忍不住笑了。是啊,這樣多好??!她和玉心彼此之間互相扶持,一起去達成心中所愿,這一樁樁一件件,不正是如此嗎?
“對了,你莫非也遇到了什么變故?”眼前人雖故作輕松狀,但從她身上透出的疲態(tài)和虛弱,楚客塵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變故……呵呵……”藍兮螢笑,笑得凄然,“是啊,那的確是一個很令人傷心的變故?!?p> “曾經(jīng)有兩個人,一人與我乃是至交,另一人,與我卻勢同水火。可是后來,那至交親手把我推下了火坑,如果不是那個水火不容之敵各方奔走出手援救,只怕,玉心再想去地府要人都要不回來了……哈哈,人吶,知人知面,不知心……”
“怎么回事?”楚客塵知道事情有變,只是他目下無暇卜算,更無力卜算。
“是芊羽寒師姐,她冒死進入風方歸墟旋云之城,救我出來的。我受困其中多日,一身修為皆散,在芊羽寒師姐的幫助下,我們兩個又深入妖界取出了你的歲塵劍?!?p> “這……”原來如此兇險!楚客塵回想這幾日,當真驚心動魄!“你命懸一線之時,我沒有出現(xiàn)救你,你……你惱了吧……”
“嗯……怎么會呢,我這條命都是你救回來的,我有什么資格惱你?。慷?,你既沒有尋找自己的佩劍,也沒來找我,那么就一定還有另外的事纏身。況且,你不是也委托芊羽寒師姐來救我了嗎?藍兮螢雖然任性,可并不無理哦!”
多日以來,眼前人一直是風塵仆仆心力交瘁,但是他眼里的平和與堅定還是一如既往,任經(jīng)歷多少腥風血雨,只要一看到他,所有的驚魂未定都能煙消云散。藍兮螢突然無與倫比的開心,徜徉在愉悅的心情中,一刻都舍不得離開:
“還好,我們都度過險境了。玉心,能這樣一直和你在一起,兮螢就是死也無憾了!”
“妖界,虞都,菩提宗,風曲劍之事還沒有一個結(jié)果,我向你承諾,待此間事了,一定與你離開,仗劍行俠,布義天下!”楚客塵擁藍兮螢入懷。
兮螢心中所想,何嘗不是他心中所想?這世上,也就她能理解自己到這種地步了吧?
“嗯!”藍兮螢狠狠點頭,“我們就在虞都等著,看他們能怎么樣!”
……
同另外七莊一樣,火閻山莊坐落在虞都城外的一片青山綠水間,莊后一條小河流潺潺流過,河兩岸遍地都是開的正盛的野花,視野所及之處,盡皆平常,但讓置身于這里的人感到清沁肺腑,別是一般的心曠神怡。
師兄朱子墨在河邊一塊高高的巨石上盤膝靜坐,他緊閉雙眼。
藍兮螢既不愿喚醒師兄,也沒有離去之意,而是隨便找個地兒坐了,對著河水遙思遠悵,這一坐,就從日午坐到了日暮。
“難得,難得!”耳邊突然傳來兩句感嘆,藍兮螢一驚醒,才見到師兄坐在自己身邊,“在想什么,這么入神?”
“我也不知道?!彼{兮螢很實誠地搖搖頭,“咦,我倒要問問師兄,你在想什么呢?”
朱子墨也搖了搖頭。
藍兮螢一愣,然后就笑出聲了,然而她的笑聲終是失了從前的那一份爽朗,笑罷,也沒有多少酣暢。
“師妹也有了心事?”
“算是吧,所謂心事,不過是求之不得,由此而生的煩惱,與其整日揣摩心事,還不如想法子去解決實事呢?!?p> 朱子墨長長一聲嘆息。這一聲,如此落寞,全無往日朝氣。
“……師兄,你變了?!彼{兮螢打量師兄,發(fā)覺他整個人由外而內(nèi)變得不止一星半點。
“是人都要成長的,不經(jīng)歷,焉能明悟?”
“既然師兄已經(jīng)初到境界,那還有什么放不下,要在這個地方胡思亂想呢?”
“……可能是有些人,實在難以放下。”
“是夢園?”
朱子墨無意中點點頭,目光落在了遠方的群山,“最悲哀,不過正值刻骨銘心卻走向了生離死別,丫頭,現(xiàn)在很多的痛苦和遺憾你還并不明白,不過我也不希望你明白,該把握的就不要錯過……”
“師兄放心,別的不敢說,在鬼門關(guān)走了兩趟后,這點我是清楚得很!”
師妹的眼中多出幾許凌厲,朱子墨看在眼里,隱約明在心中,“你想做什么?”
“真不愧是師兄,那就不打馬虎眼兒咯,我現(xiàn)在是有一個宏愿,那就是合并八大山莊,然后把澤華劍從荼蘼峰取回來。”
“為什么?”
“八莊擰成一股繩,攜八劍在手,才有震懾力,才不至于被妖魔企圖,久久不得安寧。”
“你都想到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對呢?”朱子墨露出贊許之色。他早有此意,找?guī)熋脕碇皇窍雴枂査囊庖?,不想達成了出奇的一致。
“那就好,若說當年是為了靈活制敵,防止被人一鍋端而分開了的話,那現(xiàn)在就是合并的最佳時機,假以時日,養(yǎng)精蓄銳,滅了那魔尊和妖皇,為水寒和火閻兩莊數(shù)千條人命報仇,能還天下一段安寧更是再好不過!”
“嗯?!敝熳幽c頭。
師兄妹相視一笑,便回到火閻山莊積極籌劃,并派人分別去往另六大山莊送信,請顏華他們一聚,共同商議合并八大山莊之事。
是夜,六名莊主齊聚火閻山莊正堂,經(jīng)一個時辰的商討,很快達成共識:以東方的水寒山莊為主體,再行擴建,建成后的山莊就更名為“滅靈”,并在滅靈山莊分設(shè)八閣,分別為:水寒閣、火閻閣、風曲閣、雷行閣、天穹閣、地陽閣、山陰閣、澤華閣。原先的八位莊主各主一位,滅靈山莊莊主則由年輩最長的顏華擔任。
“兮螢,水寒閣主一位,就交由你來做吧?!?p> “師叔,恕兮螢難以從命。此事過后,兮螢就要走了,滅靈山莊以后是用不到我的,當然,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想去各地走走,而不是只在這一個地方?!?p> “……”
原來的七莊弟子們被各自分配進了七閣,水寒山莊幾乎死絕,水寒閣便暫時閑置。
如今再沒了滅靈八大山莊,只有滅靈山莊。
一經(jīng)合并,滅靈弟子瞬間躍升至兩萬人之多,滅靈山莊亦成為神洲最大的人界門派。經(jīng)擴建,滅靈山莊比原先的水寒山莊大出了五倍之多,足足占據(jù)了虞都城外四座山頭,龍昭國君龍氏對八大山莊格外照顧,竟也將偌大一片土地劃給了他們。
滅靈山莊事關(guān)滅靈八劍,其建立轟動四方,很快就有不少武林門宗前來道賀,仙門大宗也同樣來了不少,其中就有荼蘼峰的掌門混元仙尊。
混元的親自到場,讓更多的仙派聞訊也紛紛到場,這一番盛況,也就在上一次人界與仙界共匯一堂,稷元道祖帶領(lǐng)人仙界對抗妖魔界那時候才有過那么一次。
眾掌門人齊聚滅靈山莊前廳“正氣堂”,幾番賀問,幾番寒暄,在來來往往的幾句門長里短之中,倒也增進了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眾多江湖客與修行人同桌而食,互論心跡,彼此更是增廣了不少見聞。
盛會宏大而極短,臨近尾聲之時,全程都甚少言語的混元仙尊突然走上場中央,對在座眾人微微一揖,正色道:“諸位不妨做個見證,滅靈山莊既已建成,沒有滅靈神劍也不太像話,想來還是將澤華神劍還于舊主才最妥當,神劍是由稷元道祖拿回并封印,吾等受道祖恩惠千年,如今他后人有求,于情于理,我們都不可不許?!?p> 聽著的藍兮螢不由得打一個噴嚏,索幸在混元說完后,場中一片嘩然,驚嘆議論之人不在少數(shù),也沒人注意到她那邊,相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個人吸引了去,那就是菩提宗宗主普空。
普攻亦緊接著道:“上次風曲劍解封,我宗門弟子因此死傷慘重,元氣大傷,已無力再守護,是以貧僧也決定歸還風曲劍于昔日之主,望顏莊主莫拒?!?p> 自合并山莊起,顏華早動過滅靈劍的念頭,既然有人主動把這個臺階搭好,他自然很樂意拾級而下,于是點頭應(yīng)承。
混元把澤華劍取出交還,普空也道:“風曲劍在我菩提宗陀羅塔中,貧僧并未帶在身邊,等回去以后便派人送來,顏莊主不吝勞力,毅然承負吾等不堪之重擔,貧僧銘感五內(nèi),今后若有用處,定當竭力相助?!?p> “普宗主言重了?!?p> 之后,眾人紛紛請辭,盛況漸歇,乃至全部離開之后,顏華將那澤華劍交到了荊玉的澤華閣之中。
拾掇場子的時候,藍兮螢與朱子墨便走出這間正氣堂,剛?cè)蝗朐?,恰好柳珍從正門進入,她神色匆忙,白色衣衫上甚至還染有不少藥漬,看樣子是臨時趕過來的。
“醫(yī)師怎么這么晚?人可都走光了!”藍兮螢一見面就忍不住調(diào)侃道。
顏華等六人也聞訊趕來,與柳珍照面。
“廬中有事,柳珍未能及時前來恭賀,實在不周,萬勿嗔怪?!绷渲虑?。
“不知是什么大事,叫藥師如此勞碌,弄成這幅狼狽模樣?”藍兮螢不依不撓地取樂子。
“前些日子,萇煜和玄若儀兩位帶著一個名叫韓允梅的天魔來我百草爐中托我救人,并言明事態(tài)緊急,不容多等,因此這幾日我一直在施藥救人,片刻不曾廢止,然后又是玉心仙受傷,托我醫(yī)治,直到剛剛才置辦完全,因而來遲?!?p> “兩大宗主都出面了,不知是那韓允梅什么人物?”朱子墨好奇道。
“此事原委復(fù)雜,只能容后再議。”柳珍從懷中掏出一卷圖冊,對顏華道:“顏莊主見多識廣,想必聽說過世間有一十二靈泉,這一十二泉曾經(jīng)被人刻意隱匿,以致后世再也找不到它們的所在,機緣巧合,柳珍曾在某處偶然得知一十二泉之一——‘還春’的方位,傳說那還春泉水的每一滴都是舉世難求的療傷圣藥,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我留著這圖也沒什么用處,便繪下此圖相贈,以聊表恭賀之意,你們整日處在刀口劍尖之上,若能找到那還春泉,也必大有用處。”
“柳前輩有心了,如此重禮,叫我們怎擔當?shù)闷??”也許因為她是師父故人的身份,也許是因為這張還春圖著實太過珍貴,顏華拒不敢收。
“拿了就是,休要推脫?!绷鋵D塞到顏華手中,“不必過多拘于世俗繁禮之中,柳珍拜別,保重。”
“等一下!”她要走時,忽聽藍兮螢喚一聲:
她停步,看藍兮螢一臉糾結(jié)又神往之色,會意一笑,問道:“玉心仙還在百草廬休養(yǎng),沒有離開。”
“還是柳醫(yī)師了解我!”藍兮螢微動心思,便又對朱子墨道:“師兄要一起去嗎?”
顏華果然欲言又止,見師侄朱子墨看過來的臉色,只是點頭,沒有說話。
于是,藍兮螢與朱子墨同柳珍即刻出發(fā),沒過多久,已經(jīng)抵達城中心的百草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