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逢
天色晦暗。
官道前方,路邊燈光隱隱,看建筑形制,應(yīng)是濟(jì)南府驛站。
“明日就出山東省界了,景行出行文書可齊備了?”
“我?guī)煾缸鞅?,偷偷給我辦的文書,還給我寫了京城武威武館的介紹信。是我?guī)煾傅耐T師兄開辦的,師父托他老人家指點我功夫。”
眾人來到近前,只見驛站門口,一個胖子袒露著大肚子,抖著二郎腿,躺在塌上閉目哼曲兒。
聽到有動靜,胖子下巴微抬,只一眼兒掀開了一條細(xì)縫,瞄了一瞄,又無所謂地轉(zhuǎn)回頭,眼又閉上了。
下一秒胖子突然靈活地噌地一跳,哈腰諂笑著向為首一人快步走來。
“這位公子,小人是驛站張驛丞,有事兒您吩咐!”
驛丞站在馬前,隱隱阻攔狀。
昌達(dá)鏢局鏢頭五黑子驅(qū)馬上前,“顏少爺,這是出山東地界兒前最后一個驛站了,再往前今晚就得露宿野外了?!?p> 示意傳習(xí)遞上路引等文書,顏澄然回到:“各位急行兩天了,既已入夜,今晚大家在驛站好好舒緩舒緩。”
五黑子抱拳:“謝顏少爺體恤!”
驛丞驗看完文書,笑得更諂媚了:“原來是學(xué)政家的大公子,小的有眼不識金鑲玉,您快請進(jìn)?!?p> 眾人次序而入。
“如今正值朝廷赴任季,驛站里難得還有配您身份的幾間上房,好酒好肉管夠,馬料也是上好的。順子,過來牽馬!”
顏澄然示意傳習(xí)遞銀子,眼神詢問鏢頭。
五黑子朗聲道:“大家伙兒行路上飲酒不便,兄弟們?nèi)夤軌蚓托校 ?p> “要兩間上房,送三人飯食上來,其他的聽這位鏢頭安排。”顏澄然回到。
“一間就行!濯之今晚我跟你住一屋,跟小時候一樣抵足而眠……”
“你睡地鋪。”
“……”
“地鋪就地鋪,反正就跟你一屋……”
聽到這兒,驛丞面露古怪,暗暗瞥了薛劭文好幾眼。
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門扇哐當(dāng)一聲被人踹開。
“快給爺爺我好酒好菜地拿上來!有多少通通都拿上來!”
來人扛著一把長槍,闊步橫著進(jìn)來。睨了眾人一眼,在驛站大堂正中間位兒上坐下,咚地一立長槍。
驛丞搓手上前:“這位壯士,您這路引……”
大漢從懷里掏出一疊文書,啪一聲拍在桌上,一臉驕矜。
翻閱驗看后,“原來是未來的武狀元,失敬失敬,好酒好肉咱這兒盡有的……”一邊給驛卒使眼色,驛丞一邊賠笑。
“哼!算你識相!”
…………
驛站房內(nèi),顏澄然燈下看書。薛劭文閃身入內(nèi)。
“怎么樣?”
“那人本來身份不夠住上房的,結(jié)果拿槍硬逼著驛丞給他開了一間。行走間看得出來,此人狼行虎步,身手不低。”
“能潛心習(xí)武,按說性子不該是如此輕莽?!鳖伋稳凰剂恐?。
“哼哼,是妖是鬼,總有現(xiàn)原形的一天……”
驛站外。
道旁樹上,三雙眼睛緊盯驛站。樹下,三匹馬嘴上套著籠套呆立,安靜若雞。
“這人到底要干嘛???咱們一路跟這么遠(yuǎn)了都。”其中少年氣聲道。
“不管他想干什么,盯緊他就對了?!蹦凶涌贪鍑?yán)肅。
“在驛站如此表現(xiàn),估計離生事也不遠(yuǎn)了。”一女聲清冷脆生。
“呼……謝天謝地,千里追蹤的日子總算快到頭了?!?p> 翌日。
眾人從驛站出發(fā),驛丞出來語帶恭敬:“顏公子,驛站好酒好菜都讓昨晚那莽漢刮走了,招待您的都是現(xiàn)去采買的,您看……”
“傳習(xí)去結(jié)算下銀錢?!鳖伋稳涣巳坏?。
“得嘞,您體面人就是敞亮!”
酒足飯飽后,眾人繼續(xù)行路。
待到行了一天,人困馬乏之際。
“顏少爺,探路的回稟,說是前方官道車轍被毀,亂石攔路,車馬行不過去了?!蔽搴谧由锨胺A到。
顏澄然和薛劭文暗暗交換了個眼神后,轉(zhuǎn)頭示意傳習(xí):“去查看下。”
“是,少爺?!?p> 傳習(xí)行至二里處,忽被一人一馬攔住去路。
“想救你家少爺,跟我來?!?p> …………
許久之后,傳習(xí)一人歸來,向顏澄然低聲稟報。
聽完回稟,顏澄然略一思量,囑咐了傳習(xí)幾句后便道:“已是日落時分,恐仍有落石之患,勞煩鏢頭安頓車馬,暫停一宿,待探明情況再做打算?!?p> “少爺,此女來歷不明……”
“無妨,照做就是?!?p> 傳習(xí)垂首應(yīng)是。
薛劭文眼珠一轉(zhuǎn),“傳習(xí),去剛路過的那個縣里,給你家少爺?shù)暮糜盐艺覀€舞姬來,今晚我和你家少爺飲酒共賞……”
傳習(xí):“……”
看到自家少爺給自己使眼色,傳習(xí)騎著馬默默離去。
顏澄然:“……”
主仆默契哪去了!
尋到一處背山臨水之地,眾人正扎營。
只見傳習(xí)領(lǐng)來舞姬至侍仆區(qū),此女衣著樸素,長相更樸素。皮膚粗糙暗黑,低眉縮背,背著一個木箱,估計里面裝的是舞蹈時會用到的各色行頭。
眾人面面相覷,全體都在想,傳習(xí)小哥找的這舞姬也太……
薛劭文正好路過,見狀哀嚎:“傳習(xí),你是怕帶壞你家少爺嘛!”
“文少爺既然要賞舞,當(dāng)然就要找舞技最好的。此女雖形貌不顯,舞技卻沒得說,據(jù)說扮上后舞起來,脫胎換骨一樣!”
“……行吧,你有理!”
入夜。
主帳內(nèi),顏澄然和薛劭文于燈光晦暗處酌飲,傳習(xí)擊節(jié)伴奏,舞女在燭光照出的高光里曼妙起舞,影若翩躚。
眾侍仆一邊忙碌,一邊時不時地偷瞄一眼。
“沒想到少爺竟是這樣的少爺?!?p> “都說得燈下看美人,看來少爺也是深諳此道啊……”
“可那也不是美人?。俊?p> “可能……在燈下看,是個女子都能咂摸出幾分味道來?再加上這舞姿,那說不定都得扎眼里……”
“別胡說!”
“怎么是胡說呢,少爺這些年來日夜苦讀,對夫人送來的那幾個丫鬟也不假辭色,說不得這次好容易出遠(yuǎn)門,沒人管那不就自由了嘛,就……是吧!”
一人在旁低頭不語,默默干活。
…………
深夜,四野俱寂,只主帳夜宴還未結(jié)束。一人鬼鬼祟祟,躡至主帳背光處,偷摸吹入一股迷煙。
看到帳中四人俱都倒地,來人輕蔑一笑,閃身遁走。
…………
五黑子覺淺,隱隱聽著一陣隆隆聲,趴在地上側(cè)耳細(xì)聽覺得不對勁兒,連忙起身出帳探看。
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聲音竟是來自主帳后的山丘上。
還沒等五黑子呼叫喊人,只見天降巨石就滾滾碾過主帳,似是碰倒?fàn)T火,主帳竟燒了起來。
“救人!來人!快救人!”五黑子目眥欲裂。
“顏少爺!薛少爺!”
五黑子邊喊著,率先沖向主帳,剛到帳口,忽見一人從旁側(cè)沖過來。
五黑子以為是來救火的人,閃身避讓。
誰知來人竟上來就要給他一槍,五黑子連忙赤手對敵。
幾招后,看火已熊熊燒起來了,人救不出,救出也基本活不了了。且來救火的人也漸多,還有人提著武器正要殺過來。眼看著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來人飛身就走。
忽聽嗖的一聲,一支弩箭破空而來,沒入兇徒大腿。
壯碩身影直直落下,砰一聲砸到地上,塵土飛濺。
大漢半跪地上,以槍拄地,不肯倒下。眾人見狀一涌而上,救火救人的,壓制綁人的,各司其職。
五黑子上前,一把抓住大漢頭發(fā)往后扯,露出一張兇悍臉來。
“是你這渣滓!早看你驛站里就不對勁兒。我說顏少爺?shù)降缀攘硕嗌?,帳篷外怎么都這么大酒氣,是你這渣拿驛站得來的酒潑的好引火吧!”
傳習(xí)背著一架弓弩現(xiàn)身,抬抬下巴示意道:“五鏢頭,勞煩使人看管起來,先審審再說?!?p> 五黑子回頭,大喜:“傳習(xí)小哥兒你沒事兒!兩位少爺呢?”
“少爺和薛少爺都沒事兒,你們先忙著?!?p> 大漢看到傳習(xí),猛烈掙扎起來:“你沒死!”
“呵,不光我沒死,我們所有人都沒死。憑你也想害我們少爺,你也配!”
“不可能!你們怎么會還活著,計劃明明萬無一失!”大漢嚷嚷道。
“少廢話,押下去!”
“你過來!你說清楚!卑鄙無恥……”
看著兇徒掙扎喊叫著被押下去,傳習(xí)轉(zhuǎn)身走向巨石,摸了兩把又嗅了嗅,又到燒毀的主帳處查看了一番。
看到自家少爺和薛少爺從山丘上走下來,傳習(xí)上前稟道:
“不出少爺所料,果真是驛站遇到的那人。巨石上摸起來一層油,聞上去一股飯菜香,尤其是一股豬油味兒。帳篷被燒毀了聞起來都還是有很大酒氣,估摸著是用從驛站得來的酒菜布置的?!?p> “嗯,剛從山上看過,巨石滾下的路徑也有人為挖鑿的痕跡。”顏澄然皺眉肅容。
“兩位少爺你們沒事兒真是萬幸……”五黑子雙手相合一臉慶幸拜菩薩狀。
“剛趴半山腰那陣兒,看著天降巨石我都駭了一跳,待會兒得喝個痛快好好壓驚?!毖课膿嵝仨槡獠煌?。
“審問得怎么樣了?”
“回顏少爺,此人交代是武舉考生,接了個單子,想賺點銀錢當(dāng)盤纏,也是提前先練練手?!?p> “此人心思還算精巧,山頂上估計也有控制巨石的機(jī)關(guān),費這么大周章,身份估計沒這么簡單?!?p> “此人乃是我慕氏山莊叛徒,為引蛇出洞,我等一路追蹤,只是連累各位受驚?!?p>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山上又走下三人。
為首之人是名女子。
觀行止,其人風(fēng)姿颯爽,亭亭而來,行走間自在朗然;
看容顏,卻又清麗脫俗,形容楚楚,眉目英氣又透著幾分溫柔多情,顧盼之間,明眸善睞。
“你是……那個舞姬!你原來易容了!”薛劭文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三人自眼前走過。
顏澄然示意傳習(xí)歸還弓弩,薛劭文眼含羨慕地看著傳習(xí),暗忖傳習(xí)剛才竟還能一試弓弩威力,早知道就搶這活了……不行,還是保護(hù)濯之要緊。
女子接過弓弩,“剛剛在山丘頂上發(fā)現(xiàn)了被巨石碾過的放大鏡,還有未完全燒毀的齒輪架構(gòu),看殘跡正是我慕氏山莊的“擎千斤”。
“旁邊有撬動巨石的痕跡,想來那人的長槍桿兒上應(yīng)能看到壓痕?!?p> “正是,木質(zhì)槍桿兒壓損,里頭的鐵芯都露出來了?!蔽搴谧用ΨA道。
“姑娘聰慧,我等幸得姑娘相助,才能險險避過一劫。”顏澄然抱拳一禮。
“本就是清理門戶,算來應(yīng)是慕氏山莊得公子相助才對。”
“還是公子警醒,應(yīng)對及時。否則等那機(jī)關(guān)被火燒毀被風(fēng)吹散,就再沒有證據(jù)證明此人拿著慕氏山莊之物害人了?!?p> 說罷,女子示意身旁狀似侍衛(wèi)的男子將人押送至最近的墨門聯(lián)絡(luò)點,好交由門內(nèi)審判。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五黑子還在狀況外。
顏澄然邀眾人進(jìn)新搭的圍帳詳敘。入帳落座后,五黑子聽傳習(xí)說完來龍去脈,拍掌叫好。
“顏少爺這次可是把那兇徒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誰能想到,那人影竟是衣物拼出來的,就連起舞的舞姬都是風(fēng)鼓吹舞衣吹出來的效果?!?p> “最關(guān)鍵的是把牽引繩一切,影子委頓,與被迷昏時幾無二致,任誰也看不出端倪來。”
“那是我技術(shù)高超,趴在帳頂上,切線時機(jī)把握得也好!”三人中的少年人邀功。
“安心守門?!?p> “……知道了小姐……”
“濯之,你怎么提前就算到此人意圖?”薛劭文稀奇。
“車轍被毀,亂石碎得均勻,此乃人力所致,想絆住我等。等順勢來到此地后,其人意圖就更明顯了?!?p> “此地看似是個山明水秀的洞天福地,時有行人駐扎。但此地背山臨水,實則大兇。兵法有云:險形者,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故此山丘處必為生變之地。”
“好小子還讀兵法,找機(jī)會一定跟你較量一番!”
聽罷,五黑子起身對顏澄然抱拳深拜:“咱家深謝顏公子救命之恩!要不是顏公子智勇克敵,一但出事,負(fù)責(zé)堪輿的昌達(dá)鏢局眾人只會難辭其咎,甚至被當(dāng)成跟賊子里應(yīng)外合的內(nèi)鬼。”
“雖說干上這行當(dāng),我們這些成天押鏢護(hù)送的早已是不惜己身,但一想到家里老小要受自己牽連,那還不如自己沒命呢!請公子受黑子一拜,以后公子但有驅(qū)策,鏢局上下莫敢不從!”
“無妨,還是多虧了這位姑娘相助,多虧了大家信任,我一人是萬不可能成事的?!鳖伋稳黄鹕硗凶∥搴谧?。
見大家都朝自己看來,女子抱拳道:“幸得各位義士相助,慕氏山莊感激不盡?!?p> 說著拽下掛在腰間的機(jī)關(guān)鼠道:“某身無長物,但也知信義二字。憑這只機(jī)關(guān)鼠,可驅(qū)使慕某做三件不違道義之事,給慕氏山莊任意一處聯(lián)絡(luò)點發(fā)任務(wù)即可?!?p> 聽到“慕某”,顏澄然倏地抬眼。
機(jī)關(guān)鼠遞給顏澄然后,女子抱拳道:“各位,江湖有緣再見了!”
看著遞到手里的小老鼠,眼看著女子就要掀帳離開,顏澄然試探到:
“晴遠(yuǎn)?”
“你是……小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