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秘事（大哥番外）

　　書房相對，盤膝而坐，顏粲然遠目回憶，娓娓道來。

　　“你剛被過繼到大房時，我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同，二弟換個地方住而已。可是當我看著娘滿面?zhèn)麘?，爹滿眼憂心，當我一次次去找你，卻被大房的奴仆毫無理由地攔下時，我明白了，二弟不再是我二弟了?！?p>　　“本來我還安慰自己，你是大房的希望，總不會被虧待，還能有更好的前程?！?p>　　“可是自從老三出生后，多少次，我看見過無人注意時，大夫人盯著你的陰冷眼神，聽到過仆婦們的不屑蜚語，撞見過娘在爹懷里失聲痛哭?！?p>　　“我保護不了你，也安慰不了爹娘。滿心悲憤，卻不知道該怨誰。渾渾噩噩，最后甚至丟開一切，離家出走，是大哥對不住你！”

　　“大哥放心，我有成算的！”顏澄然溫聲道。

　　拍拍顏澄然的手，大哥接著回憶到：“當初我離家出走，先是到了江南外祖崔家。一開始外祖父沒說什么，只是給我安排了一處院子住著，還撥了幾人伺候，日常用度就和崔家其他幾位少爺一樣?！?p>　　“一段時日后，外祖父看我還是沒個精氣神兒，一副找不著北的低沉樣子，就把我叫到書房，只語氣淡淡地說了一番話?！?p>　　“外祖父對我說，就算現(xiàn)在無能為力，為何就不能蟄伏，積蓄力量，一時意氣有什么好爭的。若一直消沉，不再努力，難保日后沒有痛悔的時候?！?p>　　“外祖父說完這番話后，也沒等來我有反應，就出去了?！?p>　　“我站在外祖書房，低著頭一動不動，卻思緒紛亂。一時渾身滿是無力感，覺得我還有能力又如何，我做再多事兒又有什么用！一時又滿心憤恨不甘，有種魚死網(wǎng)破的沖動……”

　　“就這樣胡思亂想，不知過了多久，我忽地醒過神來，感覺被光閃到，原來是一束月光透過窗欞，投到我眼前。”

　　“似是被指引，我慢慢抬頭，一室清輝里，內心只有平和盈悅。慢慢抬步，移到書房門口，因為一直未進食水，還踉蹌了一下。我想找到外祖父，告訴他，我想做些什么，無論結果如何?！?p>　　“誰知推開書房門，發(fā)現(xiàn)外祖父就站在書房外，神色擔憂。我跪在他面前，淚流滿面，求他教我?！?p>　　“后來聽下人議論，原來那段時間，一天一夜，外祖父一直在書房外陪我?！?p>　　“外祖父扶起我，面露欣慰地說好孩子。自此就親自帶著我，教我生意場上的事兒。還派出了最得力的老管家?guī)臀?，弄得表哥表弟們一度都頗有微詞?！?p>　　“記得有一次，外祖父帶著我，來到崔家碼頭，看著來來往往的船只，以及碼頭岸上賣苦力的勞工、吆喝跋扈的工頭，感慨地說到，世間萬事，其實都是人事。生意場上混好了，多少能悟出點兒道理，走其他的路也能有點兒譜，能順暢點兒?！鳖侓尤幻媛稇涯畹?。

　　“那時我看著崔府日日門庭若市，來者無不恭謹；碼頭上無數(shù)吃水極深的貨船，每一艘都滿載，開往大江南北。心里想著，我皇商崔氏，江南商會之首，總管江南貢品，何等風光！”

　　“心中涌上豪情的同時，也對外祖父充滿感激。要不是外祖父點醒我，估計我這輩子會就此頹廢下去，一輩子就全都毀了?！?p>　　“我也在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報答外祖父，盡己所能讓崔家更上一層樓！”

　　“當時廣州十三行會進貢的品類單一，主要是從海外紅毛處販來的機關巧物，雖是尤得萬歲爺青眼，與我江南商會傳統(tǒng)織造、瓷器等品類倒也井水不犯河水，都是為萬歲爺效力?！鳖侓尤幌蚧食欠较虬萘税?，接著道，

　　“可后來不知怎么的，廣州十三行進貢的品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精巧，江南貢品大受沖擊?！鳖侓尤幻嫔林氐鼗貞洝?p>　　“我就向外祖父提議，跟慕氏山莊合作，研發(fā)各色機關巧物，擴大貢品門類。后來形式果然漸漸好轉，也有一些機關類貢品入了萬歲爺?shù)难?。?p>　　“那段時間我簡直意氣風發(fā)，覺得自己終于有能力報答外祖父了，走路都帶風。外祖父見我做得還不錯，就讓我專門負責這一門類貢品?！?p>　　“結果十三行聽聞此事，想要使計暗害。還是崔家一位表弟沒忍住話，漏了話音。”

　　“那時我才明白，在崔家，我到底是擋了一些人的路了。”

　　“當時我就想，等到查明事項解決事端，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我就留在京城，不再回江南。那一刻，突然就很想念在濟南府的你和爹娘?！?p>　　“我求到合作的慕氏山莊，莊主夫人是肅親王府元配嫡妃的大丫鬟，經(jīng)由莊主夫人，我與肅親王府長史搭上了線。”

　　“由此才得以查明，十三行竟使計勾結供應商，將潤滑油以劣換優(yōu)，使得崔家進貢的巧物因劣質潤滑油而惡臭撲鼻?！?p>　　“見此毒計，眾人無不大駭。幸得肅親王府相助，半路攔截了貢品，否則又豈止是大哥我有塌天大禍！”

　　“外祖父一怒之下要把知情不報的表弟除族。崔家跪了一地，我也跪著求情，不想讓外祖父為難?！?p>　　“最后還是因為不想再給我增添仇恨，加之表弟對十三行的謀劃也確實是一知半解，最終的懲罰是這位表弟去徑山寺出家?！?p>　　“饒是如此，萬歲爺還是因為貢品延時而大發(fā)雷霆。雖說最后保留了進貢的資格，崔家卻因此大傷元氣，行首的地位也岌岌可危?！?p>　　“十三行卻趁著崔家失勢的檔口，打砸崔氏在京產(chǎn)業(yè)，使形勢進一步雪上加霜。是我沒守好崔家產(chǎn)業(yè)，是我對不起外祖父?！鳖侓尤煌纯啾ь^。

　　“大哥別多想，外祖父只會擔心你?！鳖伋稳槐ё〈蟾缂绨?，心疼寬慰。

　　顏粲然平復了一下情緒，接著道：“還是由肅親王府出面，擺平了此事。作為交換，暗地里崔氏提供錢財，慕氏山莊提供技術人才，秘密為肅親王府合力研發(fā)改良武器?！?p>　　“大哥有沒有想過，這件事的謀劃肅親王府也參與了？”顏澄然思索到。

　　不知想到了什么，顏粲然篤定道：“主動謀劃不可能，頂多是冷眼旁觀，待到關鍵時刻再出手相助罷了。”

　　“這倒也無可厚非，上位者慣用的手段。能被人利用也好，至少證明大哥我還有用?！鳖侓尤豢嘈u頭。

　　“一直以來都沒有大哥的消息，沒想到大哥經(jīng)受了這么多，明兒都沒為大哥做過什么。”

　　顏粲然忽地有些羞赧：“一直沒臉和家里聯(lián)系，只得借著科舉改革的東風，往家里寄了些奇巧物……”

　　“大哥……”

　　“嗨！說這些糟心事干嘛，大哥能處理，都過去了。說了也只是讓你們擔憂痛心罷了?！?p>　　“說不得讓大房知道了，還得指手畫腳一番。他們搶走了你，我又豈能對他們搖尾乞憐。”顏粲然淡淡道。

　　“大哥，現(xiàn)在我來了，讓我?guī)湍?！?p>　　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顏粲然颯然一笑，“也罷！那我們就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先安心讀書，需要你出力時，大哥不會客氣的！”

　　顏澄然朗笑，“大哥盡管放馬過來！”

　　兄弟二人擊掌，目露堅定，相視一笑。

　　“大哥，你還記得慕氏山莊的大小姐嗎？”大事說完，顏澄然開始傾吐小秘密。

　　“知道啊，怎么？我聽說這次慕大小姐也一起來京了。是回慕氏行會了嗎？”

　　跟大哥簡單說了下路上遇到的刺客，聽得顏粲然怒目圓瞪，劍眉豎起。

　　看大哥如此，顏澄然忙道：“聽晴遠說，這次進京是處理一些私事。除此之外，晴遠還答應配合我，給我打掩護，免得打了一些人的眼?！?p>　　“你們計劃好就行，需要幫忙的跟大哥說！”

　　“大哥，我覺得……我可能……喜歡她……”顏澄然吞吞吐吐道。

　　“?。渴裁?？”顏粲然懵了。

　　“可能……喜歡……晴遠……”

　　“其實我也不確定，只是覺得對她的那種感情我從來沒有過，我，我不確定這是種什么感情?！?p>　　“我怕我喜歡的只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她，我怕這種感覺只是對童年美好時光的懷念，是我自己給她加冕的光環(huán)?！?p>　　“我想認識真實的她，有血有肉而非符號的她，有優(yōu)點也有缺點的她。我想看清自己的真心。”

　　“而且，我覺得晴遠也只當我是朋友?！鳖伋稳磺榫w略顯低沉。

　　不知怎的，顏粲然面色有些復雜，最終拍了拍顏澄然的肩膀道：“無論如何，大哥總是跟你站在一起的?！?p>　　夜深人靜，顏粲然思緒飄遠：原先的未婚妻早就嫁人了吧，自己還能再遇到喜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