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在京城開醫(yī)院,不僅只有官醫(yī)醫(yī)戶才有資格,還得去衙門備案,每月按卯交稅,其中人情往來頗多。
孟歸荑覺得,既然世子已將此事當(dāng)成自己的事在辦,她也不能有所保留。
哪怕是難處,也該全盤告知。
不過,小丫頭說出來并不想當(dāng)下就要個解決的對策,她很快轉(zhuǎn)移話題。
她望向錦瑟,問:“對了,娘親不是有要事與歸荑說么?”
錦瑟面露猶疑,看了一眼世子。
世子很有眼色,起身走出了內(nèi)室,到院子里賞月。
但孟歸荑知道,憑他在哪里,若是想聽,必然會聽得他想聽的。
于是,她對娘講:“梅姬不是外人,娘親與他接觸多日,不知道他為人如何么?”
“娘知道了,但這不是最要緊的?!?p> 錦瑟卻著急說其他事情,趕緊拉著她往身邊靠了靠:“你前幾年不是讓娘找人看守亂葬崗?
前一段時日你在養(yǎng)傷,娘未來得及告知你,有一天晚上,竟然真的有人去那種地方挖尸骨。
看他們的裝扮,像宮里的公公。”
“大致在哪個位置?”
小丫頭脫口而出,不由地握緊了拳頭。
她害怕如她猜測,也害怕答案不是預(yù)料之中。
心中糾葛,自是萬分煎熬。
錦瑟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她抓住小丫頭的袖口,聲音小了許多,像在說鬼怪之事般忌諱。
“說來也怪,那位置,大約就是當(dāng)年你被埋的地方。據(jù)看守亂葬崗的老李叔說,從那里挖出來的,應(yīng)該是個孕婦?!?p> 孟歸荑聽到想要的答案,終究咬了咬牙,不知如何對答、嗟嘆。
當(dāng)年禍?zhǔn)峦蝗缙鋪恚秊榱吮W】菽?、逢春,主動撞上殺手的劍,爾后很快被趙良仁亂刀刺死,由殺手的人抬去亂葬崗埋了。
那時候,根本沒人知道她被埋在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
等她僥幸重生,她更不敢貿(mào)然替自己收尸。
一來她怕親眼看自己和孩子的尸體;二來,她不想白死,如果她和孩子的尸體有任何利用價值,她不想白白浪費。
此番白虎襲宮,夜遇逢春,倒是讓她等來些盼頭。
……
好容易才收拾好心情,孟歸荑控制住著眼眶里的淚,繼續(xù)問:“都這么多年過去了,怎還能辨認出尸體乃是孕婦?”
“老李叔說,那女子身懷六甲,未來得及生產(chǎn)就慘死,如今只剩一副白骨,但她肚子里的嬰孩卻未完全被泥土腐蝕,還殘余半塊肉球?!?p> 錦瑟說完,忍不住一陣唏噓。
“那姑娘也太可憐了,不知生前經(jīng)歷過何種慘事,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場。她的夫君,她的家人,若是知道她這般慘死,得多傷心啊?!?p> 孟歸荑再也克制不住眼淚,她悲切地告訴錦瑟:“娘,她就是前統(tǒng)帥孟家軍的罪臣,侯爵孟起之孫孟歸荑。她之所以慘死,就是為她夫君趙良仁所害。
也不知為何,歸荑從小便與她神魂相交,能感知她死前經(jīng)歷。娘,您既不認得她,為何要給歸荑取與她一模一樣的名字?”
小丫頭如此失控,惹得錦瑟一陣心疼,她趕緊將小丫頭拉到懷里,由著小丫頭痛哭不止。
她聽聞小丫頭說的話,一臉悵然,好像想起一些過往之事。
許久之后,毫無緣由地感慨道:“原來,竟是如此?!?p> 錦瑟沒有著急安慰止哭,只是一邊撫著小丫頭的背,一邊跟她訴說多年前的奇遇。
“歸荑,你聽娘說。娘十六歲剛在金鳳樓掛牌,是需要登門伺候世家貴族古箏的。
有一次去一家姓孫的將軍府邸,差點被他家兒子玷污。幸虧一位年長的老將軍趕來救下了我,我才幸免于難。
老將軍心善,怕姓孫的畜牲賊心不死,特地送了我一段。送我回去的路上,他總會在有草叢的地方停下尋找一番。
我問他在找什么,他說她孫女叫歸荑,他要帶些初生的茅草回家,給他的孫女看看。
我又問他,為何給他寶貝孫女起這么低賤的名字。他一點不嫌棄我的身份,很高興地告訴我,說茅草并不低賤,它反而是生生不息的物種。
他說金玉冰涼,哪及草木有生命力。那時候我就在想,若我也有孩子,我以后也想替我的孩子取名歸荑。
只是,那時他并不愿意透露姓名,更不曾要求我感恩戴德。
我當(dāng)時猜測,他既能隨意出入孫府內(nèi)院、批評孫家的兒孫,便知他的身份在孫將軍之上。
若那個時候,我知道老將軍姓孟,恐怕早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只是,老將軍這樣的人,怎么會讓我知道他姓孟呢……”
“……”
蒼天呀,娘親與爺爺還有如此淵源!
難道,如今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么?
也許她重生一世,就是爺爺在天上保佑她的結(jié)果。
孟歸荑這樣想著,眼淚又止不住流下。
但很快,她擦干了眼淚,認真地告誡錦瑟:“娘,既然您和孟老將軍還有這樣一段過往,以后如果有人來問,您都要告訴他們,您認得孟老將軍,也認得他的孫女孟歸荑。
更要讓他們相信,您當(dāng)年在挖到歸荑后,是看清了孕婦的臉的,知道慘死的孕婦就是您救命恩人的孫女?!?p> 錦瑟認真地點點頭。
“娘到底見過些世面,不是深閨里無知的婦人。雖不能在其他事情上幫你許多,但這些小事情,娘尚可應(yīng)對。”
她從來都是如此,無論孟歸荑囑托她何事,她都會不問緣由地答應(yīng)。
當(dāng)年,小丫頭過來求她允許她學(xué)武是如此;前幾年,小丫頭又讓她雇人看守亂葬崗,亦是如此。今日,更是如此。
她只是希望,她的女兒無論在背后籌謀何事,都能心想事成。
“……”
孟歸荑親了親錦瑟的臉頰。
算上這一世的年歲,她也不過比錦瑟小幾歲而已。
但這些年錦瑟對她的愛護,使她依舊保持著稚子童心,已然大從心底將錦瑟視為她的親母。
說起來,孟氏侯府,似乎男子氣概太甚,天然克女。
不僅她娘當(dāng)年生產(chǎn)她大出血而死,就連孟歸荑大哥、二哥、三哥娶的新婦,全在新婚五年之內(nèi)殞命,不是病死,就是意外而死。
據(jù)爺爺說起,在她三嫂下葬那年,他意欲找來高僧作法,看看家中是否藏有妖孽。但在被皇帝陛下嘲笑了一番后,爺爺才斷了這個可笑的念頭。
孟歸荑當(dāng)時還小,許多事情記不清了。
但在她的記憶里,她打小就是孤獨的,沒有年長的女眷照看。爺爺和哥哥們時常要上戰(zhàn)場,從來都將她一個人留在府中。
等長大許多,偶爾爺爺不忍心,才會帶她一起奔赴前線。
即便身邊有枯木和逢春兩兄妹陪伴,但她內(nèi)心缺少的感情,是他們兄妹無法滿足的。
因此,重生一世,她與錦瑟的母子情誼,她極其珍惜。
母女二人話別,世子還站在院子里看夜色。他身形頎長,哪怕做女子裝扮,也是絕美艷麗,不輸錦瑟。
如今他美眸微轉(zhuǎn),看著小丫頭從房里走出來,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你們母女二人,說完話了?”
“……”
孟歸荑看呆了稍許,她心想:不知未來哪個女子能得世子芳心,若是如此有幸,恐怕一生多會提防心累,因為不僅要防著女子,還得防著男子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