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遠了之后,武柔才敢抬頭看了過去。
簇擁的人群中,只能看見一個梳著云鬢的年輕女子的背影。
她坐在四人抬的轎攆上,轎頂子繡著綠色的盤花牡丹,削肩鵝頸,瘦不露骨,青紗暗紋的披帛松松垮垮地挽在身上,隨著微風(fēng)輕輕飄動,隨著儀仗隊伍拐過宮墻不見了。
武柔剛想問一問那是誰,就見一個宮女從墻角處又拐了出來,朝著他們招了招手。
武柔愣住了,不敢動。
小曲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無聲地張嘴說了一個“我?”字,見那個宮女點頭,他便對著武柔說道:
“武姑娘,你先在此處等我,千萬不要亂走,若是有人查問,不要怕,將魚符亮出來給人看看就行了?!?p> 武柔乖順地點了點頭。
小曲快步走了,眼見著跟著那個宮女拐過了墻角,看那個樣子,應(yīng)該是剛剛過去的那位宮妃有話要問他。
頭上的陽光有些烈,她抬手遮了遮,就躲到了旁邊的陰涼里頭。
路邊長著一人高的花叢,像是薔薇,但是又比薔薇的花朵飽滿好看一些,綠葉紅花開得正盛,蔓延了一路,在烈日下留下了一片小小的陰涼。
她看著遠處的墻角正在發(fā)呆,突然聽見了一個人小聲說:
“過來?!?p> 是一個少年的聲音,微微帶著喘息,似乎有些焦急。
武柔嚇了一個哆嗦,明明四下無人,那聲音卻聽著很近,她不由地看向了旁邊的花叢,心想:不會是這花成了精,在跟她說話?
“你動一動啊,我夠不著。”那聲音又在說,干凈清純的少年嗓音,溫柔又著急,硬是讓人聽出了心動的感覺來。
武柔不由地因為自己的臆想臉紅了,她循著聲音找了過去,終于在蹲下身的時候,透過藤蔓的縫隙,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即便有花叢遮擋著視線,武柔也能確定對面是個漂亮的孩子,他就在花墻的對面,趴在地上,伸長了胳膊夠一只黑貓。
那只黑貓正好面對著她,下半身卡在了藤蔓的縫隙中,不知道已經(jīng)卡了多久了,動也不動,叫也不知道叫,就那么盤在那里,痛苦地瞇著眼睛。
那少年看見武柔的那一瞬,有些驚慌,本來就明亮的眼睛似有星光劃過,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僵在了那里。
武柔對著他笑了笑,說道:
“我?guī)湍悖腋觳脖饶汩L一些,你等我?!?p> 她說罷便站起了身,拎著裙子左右看了看花墻的長度,找了一個離得最近的間隔,跑了過去。
花墻的對面,少年已經(jīng)站直了身體,看著貓的位置沒有吭聲。
武柔只看到了他一個側(cè)臉,便直接提了裙子趴在了地上,去扒花叢。
其實外頭的距離更短一些,可惜看不到絞著貓的位置,武柔使足了勁兒,才將那絆著的藤條給分了開了,將黑貓拽了出來。
“給你?!彼嘀谪埖念i后皮,遞給了少年。
少年用雙手接過黑貓抱在了懷里,動作溫柔又熟練。
明明他比自己低一個頭,明明他還是個孩子,可是那專注又沉靜的模樣,讓他像一個照顧幼兒的大人似的,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強大氣質(zhì)。
武柔不由自主地笑了,問:
“這是你的貓?”
少年的額頭上有細細的薄汗,健康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著光。他沒有抬頭,只是輕聲“嗯”了一下,隨手檢查著貓身上的傷。
許是牽動了它的疼處,剛剛還安靜如死的小貓,突然伸出了利爪,在少年的手背上抓出了一道血痕。
武柔頓時就黑了臉,皺著眉頭說道:
“貓這畜生從來不知道感恩,你該剪光了它的指甲再養(yǎng)?!?p> 少年悠地抬起了眼睛,看了武柔一眼,那目光帶著貴氣,恰到好處的表達了自己的不認(rèn)同,說:
“利爪乃是它的生存根本,剪光了豈不是斷了它自主謀生之路?”
他說著,低頭又小心地將貓換了個姿勢抱著,溫柔地說:
“……養(yǎng)貓,自是因為喜愛才養(yǎng)的,若是為了自己便利就傷害它,還不如不養(yǎng)?!?p> 武柔的心受了觸動,不知道為何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受苦時一直在想的那個問題:
為何女子沒有獨立謀生的出路?但凡有一條,她和母親妹妹們就不用寄人籬下,也不至于被欺辱到那個地步。
我們又是誰養(yǎng)的貓,被剪去了利爪,只能靠乞食而活?
此時武柔才真正的去觀察這個少年,并在心中問:他是誰?
看樣子他也就十歲左右。
他有一頭過于漆黑濃密的頭發(fā),在頭頂綁了一個沉重的單髻。
許是不好打理,兩指寬的發(fā)帶纏繞了許多層,月白色的發(fā)帶尾端就垂在腦后,長到肩背,隨著風(fēng)輕輕飄動,竟有種貞靜之美。
這種詞本應(yīng)該用在女人身上,但不知為何用在他身上并不覺得突兀。
或許就是因為他那一頭頭發(fā)太好看了吧,武柔想。
他一直低頭看著貓,眉目清雋,溫柔內(nèi)斂,而站在那里的身姿,更像一個鶴子仙童,靜靜地立在那里供人跪拜。
武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令人心動的孩子。
即便是前頭有小曲打底,讓她對宮中之人的成熟度有了預(yù)期,可眼前這個孩子不僅僅是成熟,還有一絲謫仙之姿。
武柔在心中揣測:能出現(xiàn)在這后宮之中,無非就是皇子皇孫,或者是進宮來的李氏的宗親。
他無人跟隨,穿著得圓領(lǐng)長袍雖然看著很貴,但是肩膀上有一處細小的補丁,雖然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是皇子皇孫總不至于穿打補丁的衣服……
“晉王殿下?!?p> ……吧?!
回來的小曲一聲喊,讓武柔頓時驚地瞪圓了眼睛,然后就趕緊跟著小曲一樣躬身行禮。
晉王她知道,小曲跟她說了,皇子中排行第九,今年十歲,是長孫皇后所出第三子,當(dāng)今太子殿下的胞弟。
“她是新招進宮的武姑娘,還不懂規(guī)矩,沒有沖撞了殿下吧?”小曲替她寬解。
晉王李善聽聞,抬眸又打量了武柔一眼,似有了然,沉靜地說:
“沒有,她幫我救了鈴鐺?!?p> 鈴鐺想必就是他懷中抱著的黑貓了。
“那就好,奴婢今日帶她來太極宮里認(rèn)幾個殿宇,恰巧碰見了充容娘娘問話,就耽擱了一會兒?!?p> 小曲說著就抬起了眼睛,見他只是一個人,便問道:
“殿下身邊為何無人伺候,要不要奴婢去叫幾個人過來?”
“不用了,剛剛遣了他們?nèi)フ邑?,一會兒就尋過來了,你們忙去吧?!崩钌粕ひ綦m然帶著稚氣,但是上位者不容質(zhì)疑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少。
“是?!毙∏鷳?yīng)了,后退了兩步,給武柔使了個眼色,轉(zhuǎn)身就走。武柔有樣學(xué)樣,連忙跟了過去。
李善看著他們兩個離開的背影,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頭:
剛剛自己趴在地上的樣子被人看見了,好尷尬……不過那人也趴了,想來不是個特別講究的,應(yīng)該不會覺得他人前失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