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散了,晉王和武柔帶著燕女郎面圣,陛下留下燕女郎問話。
晉王和武柔就在武德殿外等候消息。
還是那兩棵孤零零的樹,還是樹下同樣的位置,晉王站在樹前,武柔離了他五步遠。
后來武柔一直琢磨自己為何一直習慣離他五步遠,可能是因為這個距離,正好能彌補兩人身高差距,是晉王不用仰頭看她的距離。
那些跟著他的侍衛(wèi)也總是離他五步遠,好像離的近了,就會欺了他身上的光,顯得褻瀆而造次。
兩人等的無聊,晉王突然看了一眼武柔,說:
“我倒是沒有想到,女子也有建功立業(yè)的心,多虧了你了,若是我還真不知怎么勸。”
武柔用眼尾瞧著他,用黃鸝似的聲音驕傲地說:
“當然有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所以大家平時都想不起來。女子也是人,但凡是人,誰不想有所成就,誰又愿意一輩子庸庸碌碌呢?!?p> 晉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武柔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事業(yè)”來,于是問道:
“殿下,這回差事辦妥了,陛下會有賞賜嗎?”
晉王沉靜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溫柔地問:
“你想要賞賜?放心,即便是父皇不賞,我送你一些。”
武柔聽聞,低著頭喃喃地說:
“……我不是想要財帛?!?p> 晉王看著她這難言羞澀的樣子,眸光閃了一瞬,心里頭突然就生起了一股惡氣來。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移開了目光看著遠處的天空,微微抿緊了唇,平復了好一陣,才讓自己語氣平和地說:
“你若是想要我父皇的寵幸,那恐怕要失望了。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他又不會因為你公事辦的好,就拿自己賞你?!?p> 聽起來十分的刻薄。
武柔的臉一下子紅了,看了晉王一會兒,支支吾吾地說:
“……我怎么不知道,殿下的嘴巴這么毒?”
晉王李善沒有吭聲,只是看了遠處一會兒,直接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武柔感覺到了他的不悅,看著他倔強的背影一陣無語。
她作為皇帝的世婦,有這種想法很過分嗎?
這個時候燕女郎正好從大殿里頭出來,和晉王正好在門口碰上,說了幾句話,晉王側(cè)身看了武柔這邊兒一眼,就進去了。
燕女郎微微笑了笑,自己朝著這邊兒走了過來。
武柔立馬關(guān)心地問:
“怎么樣?陛下跟女郎聊了什么?”
燕女郎在她的身前站定,說道:
“沒事,就是問問我怎么想的,怕我受委屈?!?p> 她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了一下又說:
“……陛下知道我在太子選妃時受了委屈,所以不太想讓我去,說要考慮考慮……”
“啊……這樣啊?!蔽淙嶙屑毜赜^察了她的表情一會兒,又問:
“那女郎自己呢?”
燕女郎揚起了頭,很是堅定地說:
“我當然是打定了主意想去啊,難不成還接著做白日夢?我想要當國母,又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萬人叩拜,主要還不是想要一個可以施展所長,造福天下的機會。
……女人又不能當官,想要接近權(quán)利中心,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那國大國小,嫁給誰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武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說:
“我明白女郎的心思?!?p> 燕女郎笑了出來,那雙美麗的眼睛看著武柔閃著光,說:
“我知道,在宴席上聽武才人說出那些話,我就知道。我也相信,武才人定然也是有一番抱負的?!?p> 武柔覺得燕女郎的眼睛太干凈太明亮,照得她自慚形穢,渾身發(fā)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沒吭聲。
她進宮可不是為了造福天下百姓來著,她就是想要權(quán)勢滔天,萬人叩拜,再也沒有人能將她踩在腳下。
這么一比,自己可真是膚淺又勢力,卑劣得緊,還讓燕女郎誤以為自己跟她一樣有大義。
哎……真丟人。
……
……
三天以后,燕賢妃突然派人來,讓她去見她。
燕賢妃她見的不多,也就是在宮中中秋宴和年夜宴上,見過那么兩回。
聽說她性子孤僻,不好與人來往,跟韋貴妃也不親近,但是在宮中,是除了韋貴妃之外,唯二被陛下看重的嬪妃。
武柔跟在女官的身后,進了延嘉殿的院門,剛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了里頭傳來了一聲怒喝:
“她落選,是你們野心太大不得逞,怎么是她的錯?!”
隱約聽見有人搭了一句什么,聲音很輕聽不清,但是感覺是一個年長男人的聲音,小心翼翼地。
然后就聽燕賢妃又是一頓斥責:
“讓她嫁給魏王?你當陛下是個睜眼瞎,瞧不出你們那點兒小心思?!陛下是疼愛魏王不假,但是他絕不會廢太子改立魏王。
我警告你們,咱們陛下是什么樣的人?他對你好時掏心掏肺,他對你不好時,滅你九族都不會眨眼。你今日敢明目張膽的去支持魏王,你信不信改天就能連累燕家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引著武柔的女官似乎也覺得不妥,扭過頭看了武柔一眼,腳下更快了些,裙擺翻飛,然后她們就聽見了另外那個年長者的回應(yīng):
“不是支持魏王,就是圖個萬一。四娘咱們家培養(yǎng)了多少年,論相貌,論才學本事,皆是人中翹楚,總不能白白送到番邦去,你不是也很疼她嗎?……實在不行,晉王也可以,娘娘再跟陛下吹吹枕頭風,好好說一說?!?p> 燕賢妃不答。他又說:
“陛下對老臣們一向?qū)捜荨蕚€親而已,哪有你說得這么嚴重?”聲音無奈又著急。
燕賢妃的聲音又高了一分,大聲呵斥道:
“伯父你真是老糊涂了!是不是陛下時常寬待你們,你們就忘了他的脾氣手段了?他對自己的親兄弟都下得去手,姓燕的又算哪根蔥?”
燕賢妃的聲音中氣十足,響亮至極,走得近了,感覺整個大殿都在震動。
引領(lǐng)武柔的宮女終于到了近前,高聲喊道:
“娘娘,武才人引來了,就在殿外?!?p> 她聲音高昂,尾音上挑,一聽就是為了提醒里頭的人的。
大殿里頭眼見著沉默了一陣。然后就聽燕賢妃用威嚴的語氣說道:
“伯父先回去吧,我還有事?!?p> 不一會兒,里頭的人出來了,武柔微微低著頭,看不見人臉,只能瞧見那人穿著一身武官朝服,腰間佩著三品的金魚袋,于是連忙躬身行禮。
那人也沒理她們,腳步不停,直接跟著內(nèi)侍官走了。
武柔這才敢抬起頭看了一眼,也只能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長者背影。
“你來了。”聲音在近旁響起。
武柔連忙回過神來,對著出來的燕賢妃行禮,黃鸝般的聲音乖聲道:
“見過賢妃娘娘。”
“嗯……”燕賢妃應(yīng)了一聲,問:“你都聽見了?”
武柔低著頭拘著手,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地回道:
“聽……聽到了一點兒,沒聽清楚……”
她也想騙說自己沒聽見,可惜這陣仗太大,要說沒聽見鬼都不信!
燕賢妃從她的身旁走過,直接往院子里頭去了。
武柔趕緊恭敬地跟上。
燕賢妃穿了一身橙色的翻領(lǐng)胡服,梳著簡單的女子發(fā)髻,頭上沒有釵環(huán),身材豐滿,個子不高。
相比較韋貴妃的雍容大氣,她更像是一個少女年長了,雖然有了歲月的痕跡,但是依舊保持著少女圓圓的臉型,和肆意的驕縱感。
她一直帶著她繞到了院子后頭。后頭有一座涼亭,涼亭里頭的石桌上還放著一把長劍。
燕賢妃自己先坐了下來,將劍挪了一下位置,然后威嚴爽快地伸手指著旁邊的石凳,道:
“你也坐?!?p> 武柔直覺跟這樣的人相處,不該推辭,于是直接乖順地道了一聲謝,就坐了下去。
燕賢妃朝著身后抬起了手,身后的女官將一塊巾子遞給了她,她就一邊拿著布巾子擦拭著長劍的劍鞘,一邊說:
“你都聽見了也沒關(guān)系,我這里沒有什么不能對外言說的東西,陛下也都知道。我們燕家代表的是前隋的一部分武官,韋貴妃的韋氏代表的是前隋的一部分文官,我們兩個都是陛下收攏人脈勢力的紐帶,也是替他約束提點這些勢力的話事人?!?p> 武柔聽聞,心中一驚,將頭又低得狠了些。
她知道這些話她搭不上嘴,索性就當一個聽話的啞巴,維持著恭敬的,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
就聽燕賢妃繼續(xù)說道:
“男人們野心太大,永遠不知道知足,我那伯父還總是怪我不懂得為燕家謀劃,哼……殊不知要不是我,就沖著燕家這作死的心思,早就被陛下清理了?!?p> 她抬眼看了武柔一眼,見她一直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于是便轉(zhuǎn)了話題,說:
“今日叫你前來,就是問一問那日宮中馬球賽的情況。
四娘說她自愿和親吐谷渾,我問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愿意多說。
自從太子選妃她落選之后,燕家怪罪她,外頭的人也經(jīng)常取笑她,她自己心高氣傲,自尊心受不了,所以行事越發(fā)的瘋癲,我怕她是聽不得旁人的冷言譏諷,一時激憤,頭昏了才做的決定?!?p> 四娘,說得就是燕女郎。
女子閨名不外傳,尤其是待嫁的姑娘,通常都是以姓氏加排行稱呼。
武柔聽聞愣了一瞬,突然想到當日好像是有那么幾句風言風語,有幾個貴女曾在私下里說燕女郎這么大年紀了,還做夢想做晉王妃,屬實是癡心妄想。
“回娘娘,當日,好像是有些風言風語,可是我觀燕女郎并不是一時興起,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