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死了。難以置信,無法接受,但這是事實,她真的死了。
我正在打牌,手里抓著一張二筒,麻將館的女老板推門進來,對大家說到:“老天爺,不得了了,某某死了,唱歌的時候突發(fā)腦溢血,說死就死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嚴(yán)肅、緊張又興奮。世俗之人往往如此,對別人的不幸常抱有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可惡。
“看沒吧?昨天下午她還在這里打牌,贏了我三千塊錢哩,怎么說死就死了,我還得找她報仇呢!”另一個老女人說。
“這輩子不行了,下輩子找去,要不你也趕緊死,和她一起投胎,還能來的及,窗戶開著呢,克里馬擦往下跳!”一個青年男的調(diào)侃到,他長著一雙小眼睛,笑嘻嘻的,看起來甚是猥瑣。
“別的,跳下去還得連累我,我可賠不起,再說缺一個搭子咋辦,這鍋鍋底還沒收到呢!”麻將館老板道。
他們只顧自己說話,完全沒注意到癱軟無語的我和砰的一聲掉在地上的二筒。
“死的好!”竟然連我也不自覺的說出了這句話。
誰讓你不理我,不回我的信息,不照顧我的感受,誰讓你那么自我,由你去吧,這下你哪也去不了了,我天天陪著你,誰也搶不走你,你說是吧?我終于可以安心了,也可以把我們之間的事情說出來,你也無權(quán)干涉了。想到這里,我痛苦的臉上竟然也露出了一絲詭笑。
她的后事很快操辦完畢。我也去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她一生都在忙著聚會、交友、做人情,對陌生人尤其仗義友好,終于在這次得到了回報,這次聚會的主角是她自己,沒有人和她搶。除了她的家人,所有人都很興奮,打著麻將,吃著粉湯菜,陪她坐了三天三夜。
這個一生都愛熱鬧的人終于安靜了,她躺在那里,不言不語,修長的身材,蒼白的臉上還掛著倔強的表情,長長的睫毛似乎還在晃動,烏黑濃密的頭發(fā)被梳理的整整齊齊,涂的紅紅指甲從被子的縫隙露出來。
我的眼淚不住滑落臉頰,我最愛的女人死了!
我從來沒有真的懂過她,但并不妨礙我對她的愛,我懂自己,沒有人比我更愛她!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她的家人并沒有選擇火葬,火葬是我無法接受的,我不允許她被燒的面目全非,被燒成一堆灰,就算死了,她也必須保持最美。他們給她準(zhǔn)備了一具簡單的棺木,把她埋在了北山之上。北山好,向陽!
現(xiàn)在好,辦完葬禮,所有人都離開了她,包括她的孩子和親人們,再也沒人去打擾她,她再也沒有接不完的電話、回不完的信息了,我和所有人平等了,不理我就不理吧,他們也一樣。
我靜候在她的墳前,為她插滿了鮮花,這次我不走了,我要在這里建造一間草屋,然后找一塊石碑,把我和她故事刻在石碑上,別笑我荒唐,我就是要這么做!
我找來各種工具,把周圍的松樹鋸掉,用樹干、松枝還有拔來的青草搭建起一座草庵,帶來生活用品等等,總之,一切搞定!
哪里去找一塊石碑呢,反正我不去找刻碑的地方,那些東西太過專業(yè),將來和別人的一樣,一點創(chuàng)意都沒有,這不是我的作風(fēng),也不符合她的與眾不同,算了,我自己去河邊找。
這是一條美麗的小河,流淌著我的眼淚和憂傷。她生前從來沒陪我在河邊轉(zhuǎn)悠過,倒是我獨自溜達(dá)過無數(shù)次,不管心情愉快還是郁悶,我都愿到河畔走走,聊以遣懷。
沒有足夠大的石塊,一二尺見方算是大的了。我足足用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把這些石頭搬在了她的墳前,找出一塊最大的立了起來,貼上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笑的那么甜,每一個睫毛都在笑。我愛的女人死了,她的笑容將永遠(yuǎn)定格在這塊石頭上!我終于還是哭了出來,縱情的悲聲響徹了整個山野。
怎能不哭呢?三十多歲的我第一次愛的這深,這么痛,一切都還沒來的急,說好要等她到八十歲,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說話不算數(shù),說死就死了!
接下來的話全部刻在石頭上,在特別痛苦糾結(jié)的時候,我甚至咬破手指,和血寫在上面,一點都不覺得疼,真的!有時我竟然感覺不到自己在流血,殷紅的液體從我的指尖流下,滲入石頭,有的滴落在青草上。模糊中,我能想到她涂紅的手指甲,和溫?zé)岬拇较?,能聽到她呢喃的聲?.....
我一點不著急將這個故事寫出來,誰會看呢,誰會對它感興趣呢?鬼才會看!她嗎?她是用眼睛看還是耳朵去聽,如果用耳朵,我應(yīng)該念給她才對呀,她一定是用心,就算我不寫出來,她一定知道我要說什么。不過,就算她知道,我還是要刻出來,我太寂寞了,她從來就不好好聽我說話,她常常讓我十分的難過。這次我要強迫她看著、聽著……想到這里,我又得意起來,心里感受多了。
天色已晚,四下俱黑,只有幾顆星兒到處散布,一彎懶月斜掛在西天。星是她的眼睛,月是她的眉;她本是柳葉眉,但卻喜歡弄成一抹濃厚的樣子,這樣我也喜歡,她的樣子,不管怎么變,我都愛。
慵懶的月光代表她困了,想休息,好吧,我也睡,陪著她!
我是真睡不著,并非害怕這亂墳崗的鬼眾,我現(xiàn)在和它們沒有什么區(qū)別,得知她死的那一刻,我早已變作行尸走肉,何況還有她陪著我,所以一點怕的意思都沒有。
唉,還是繼續(xù)寫我和她的故事吧。
她和我一樣,是一個賭徒,賭了一輩子的人。賭這、賭那,最主要的內(nèi)容是賭錢。雖然她的樣子一點都不像這一行當(dāng)?shù)模易约涸趺礃?,我的確是不知道,就像我現(xiàn)在連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一樣。
因為這個緣故,我和她在賭場相遇了?,F(xiàn)在反思一下我的賭博生涯,并未因輸?shù)囊凰慷蠡?,倒因與她的邂逅而慶幸,而她也是我的最后一把賭博,可惜,還是輸!
說起都是眼淚,還是講第一次和她相遇的事情吧。
第一次見面是坐在一個牌桌上,她在我下手。老板開玩笑說,這是從某某地方來的高手。
并未對她一見鐘情,也不知為何,后來竟愛得一敗涂地,慢性毒藥給人帶來的痛苦更多,同理。
她長得高,比一般女的都高,在所有一起打麻將的女人里面,她是最高的,著一身運動衣還是什么,記不清了,看著不到五十歲的樣子,有幾分姿色,但還不至于秒殺我這樣的大齡青年,話不多,一副比較自信,胸有成竹,行云流水的感覺,呵呵~
高手還是厲害,上來斷續(xù)自摸三把,可惜坐在我下手,那時一點沒有照顧她的意思,一鍋牌打完勝利的是我,她輸?shù)米顟K,大概五千吧,好像。
見我贏,老板讓我撤,換另一男的上去,她是輸是贏,我就不知道了,要是后來我一定會問清楚,那時她只是一個打麻將的搭子,是我要消滅的對象之一,別無他念。
這便是第一次見面的情景,講起來沒一點意思,平淡得很。
下雨了,冷冷的冰雨墜落地面,敲打著樹葉、小草,濺在她照片上,她眼睛也不眨,只是笑。為什么要下雨?因為天空熱戀著大地,而大地的冷落讓他傷心不已,他哭了呀,雨水是天空的眼淚!
我頭腦盡是和她一起的畫面,有時我抱怨這段相遇的短暫,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可是仔細(xì)想來,一幕幕的瞬間不絕如縷,而在我心里的變化就更多了,我要用一幕幕的過往證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她也愛過我,果真如此,我心足矣!
接著講之后的事情吧。和她在牌桌上陸續(xù)玩過幾次,她勝利過,有時也輸?shù)煤軕K,看她喜怒哀樂的樣子真有意思。她很忙,接不停的電話、回不完的信息,有時一個人看著手機,自個嘿哈笑起了,我猜她一定是在談對象,到底是為啥,現(xiàn)在也沒搞清楚,后來我找她的閨蜜考證過,人所言與我所想不一。
偶爾她給眾人說她在什么網(wǎng)上在征婚,哈哈哈哈,雖然說不出原因,還是覺得此事好笑,現(xiàn)在我猜她一定是說給在場的某個或某些男人聽的,反正肯定不包括我。
我寫的這些東西是啥?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是說給鬼聽,沒必要移花接木,添油加醋,就這樣吧,她啥也沒說么,管她呢。
中國幾千年的文人為了一個女人癡心妄想,胡言亂語如此之多的怕是絕無僅有了,中國幾千年的女人能如此被關(guān)切卻不為所動怕是只有你了,什么秦淮八艷,四大美人也沒這待遇!李杜詩才眼中低,雪芹文章眉間輕,在歷史的長河中,我藐視群雄,何其高傲,只有你不知天高地厚地怠慢我,你這個死人!
后來就一起戰(zhàn)斗,在戰(zhàn)斗中關(guān)系變得親密,那時候她開著車,經(jīng)常順便帶上我。
她帶著我,我?guī)襄X,一起去戰(zhàn)斗,從陌生到敵對,演變到彼此希望對方贏,彼此不愿贏對方,關(guān)系好起來了。
這段時間發(fā)生過一些小事情,有的我現(xiàn)在都還不好意思說出來,也許后面會說吧,但是現(xiàn)在不說,現(xiàn)在說一下某天的事情。
某天之前,屢此鬧僵,她不理我,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微信刪除,完全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就在我非常確定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的時候,她竟然還是出現(xiàn)了。
還是在麻將館,不知是誰請來的,據(jù)說是誰,我也不計較這些,重點在結(jié)果,結(jié)果就是她來了,我再一次見到了她。
那天我去的比較晚,到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打完了兩鍋麻將。我去招呼她,她一貫傲慢的語氣,面無表情地嗔到:咋啦?!
我支吾著問她打的咋樣?她說輸了四百。氣氛緊張,交流不暢,問完我就出去了,在隔壁坐著。
我的呼吸急促,心臟像窒息了似的,悲喜交加,也不知她當(dāng)時怎么想。她比較冷酷,也許根本就沒在意我和她之間的別扭,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她只是單純地來打麻將,她在氣勢上壓倒了一切尷尬。
緊張的是我,老板竟安排我和她一桌打牌。
我的心全亂了,手抖不已,唉,沒出息,她倒顏歡語笑,興奮過火,說的話比以往都多,那是我見她說的最多的一次,以至我都開始煩這個人了,一會會兒地又接男人的電話,氣死我了。
戰(zhàn)斗在她的興奮中結(jié)束,她小贏,走了,不要說沒把我順走,她完全忽視了我的存在,連一個眼神也沒給我。
后來她又連續(xù)輸了兩次,每次都輸?shù)牟簧伲虿幻?,?xì)節(jié)我不想說了,但她肯定有歸咎于我的意思,眼神中帶著恨意,問話不回,大大的不理我!
我以為她還是要消失,結(jié)果緩兩天她又來了,這里有她的心不甘,不是錢就是人,反正和我無關(guān)。
在她進門前幾秒還有人在笑話她前一天的失敗,說是咋講究,咋調(diào)搭還是輸,還是老板英明,告訴那誰說這話不能再說了。
這時我躺在沙發(fā)上,笑道:因為有內(nèi)奸!
老板大概是知道我喜歡她,開玩笑地說,對,說內(nèi)奸就是我,我掩飾道,說老板才是真的內(nèi)奸!
正在那人說的起勁的時候她進來了,還有一起的幾個麻友,這一波攻擊才戛然而止,我躺在沙發(fā)上沒動彈,人家不理我,我就裝作沒看見她,還能咋辦?
其他人都和我熟悉,包括那個說她的人,所有人又亂聊起來,她坐在那里有些木然,那個人騷情爛話又多了起來,故意是要涼她,我最看不起這種小人做派,也不愿推波助瀾助紂為虐狼狽為奸,我當(dāng)然也心疼她,于是乎出去上廁所,干別的。
我再次進來時,厚著臉指名道姓跟她說話,她還是不理我,我知道她不愿和我打牌,我也不愿和她打,但我還是要和她說話,還是要裝作想和她打,只是想給她一點驕傲,打擊一下別人的囂張氣焰。
她是一個迷信的人,可她還不了解要是有人關(guān)注誰,友好地對誰說話,那就是會增加那個人的氣場,賭博靠運氣,氣至運生,這方面我自信比她有體會。
果然,她贏了!贏了好,贏了還會來,輸了怕是又見不到她了,不管你理不理我,我還是要見到你,你就是我的興奮劑!我也就不信,就算你八十歲之前不理我,八十歲之后也就不理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