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洛陽,美得像一副金黃色的卷軸畫,在洛水邊徐徐展開。
出城秋游的車馬絡繹不絕,洛水河畔,到處是俊男美女的身影。
梅雪每天起床都先去看看平安,陪著他玩一會兒,然后用了早飯去前院看望李瑾之。
自從李瑾之再次病重的消息傳出去,加上宋志杰和梁管事的一再推脫哭訴,漸漸地上門來探望李瑾之的人就少了。
連蕭彥也很配合地少來王府了。
宮里那邊,明德帝和皇后都遣人送了藥材和補品過來。
充分的休息,每天的藥浴和針灸,讓李瑾之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
他甚至開始每天到花園里散步,走的距離也越來越長。
這一日,秋陽正好,梅雪給李瑾之針灸完準備回內(nèi)院,李瑾之笑著問她說:
“花園里的菊花這幾天開的正好,不知梅姑娘可愿意去看一看?”
李瑾之正在低頭系衣帶,說話的時候,他抬起頭笑看著梅雪。
梅雪楞了一下,但很快就點了點頭,她知道李瑾之肯定有話要和她說。
喬家已經(jīng)派人來王府遞了好幾次帖子,希望能見喬家大姑娘一面。
梁管事的回答千篇一律:王府里并沒有姓喬的姑娘。
這是梅雪叮囑他的。
梅雪知道,李瑾之肯定是為這件事情要和她談一談。
傍晚的秋陽將花園照成了橘黃色,溫暖而又靜謐。
梅雪隨著李瑾之緩步慢走,彭亮和九兒遠遠地跟在后面。
李瑾之比梅雪高了快一個頭,他背著手走在旁邊,垂眸間微微一瞥,就能看到梅雪彎彎的睫毛和白凈的鼻尖。
“喬嚴氏是個聰明人,先發(fā)制人達不到目的,她應該很快就會改變策略的。”
李瑾之淡笑著說。
梅雪點了點頭,但依然沒說話。
僅僅是送一張?zhí)?,嚴氏就已?jīng)在給她挖坑了。
但凡王府這時候松口,就等于是承認了梅雪的真正身份。
且再等著吧,看看嚴氏還有什么花招。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后在亭子里坐下喝茶,李瑾之笑看著梅雪說:
“我有一個建議,權且供梅姑娘參考。
雖然人言可畏,但若有些話只在某個圈子里傳播,其實殺傷力是有限的?!?p> 嚴家在京城經(jīng)營多年,喬嚴氏又素有美名在外,僅僅靠著上層圈子里的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言,確實動不了嚴喬兩家的筋骨。
這也就是為什么嚴氏到現(xiàn)在還敢在名帖之事上與梅雪較勁的原因。
梅雪放下手里的茶盞,直接問李瑾之有什么建議。
李瑾之就笑了說:
“洛水河畔這個季節(jié)游玩的人頗多,不少茶樓酒肆都去那里招攬客人,連帶著洛陽幾乎所有的說書人也都跑了過去?!?p> 說到這里,李瑾之就不再說了,只微微笑看著梅雪。
梅雪瞬間就明白李瑾之的意思了,但她還是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原來,溫文爾雅如李瑾之這般的人,居然也會有如此促狹的一面。
可梅雪也知道,這種手段,在李瑾之的經(jīng)歷中,只能算作是玩笑一樣的小事。
果然,堅持了沒幾天,喬府再送來的名貼上,求見的人就是梅雪了。
梁管事做事利落,當天傍晚就給梅雪回話說一切都安排好了。梅雪又把梅剛叫到花廳,仔細囑咐了一番。
洛水濤濤,秋風送爽。
偌大的廳堂里,洛陽幾乎所有的說書人齊聚一堂。
可這些素日里相熟的同行,如今卻不敢說一句話。屋子里靜得落針可聞,每個人都豎起耳朵伸長了脖子聽著隔壁的動靜。
向來都是他們說故事給別人聽,如今卻有人花了大價錢請他們來聽故事,可也真是奇了。
梅雪還是平日里的素凈裝扮,連束發(fā)的簪子都還是那根原色的木簪。
可背窗而立,青衣青鞋的少女,神色卻冷凝得令人禁不住矚目。
嚴氏和女兒喬安然跟在喬鈞誠身后走了進來。
看見梅雪的那一刻,喬鈞誠猛地停住了腳步。妻子說的沒錯,眼前這位蜀王府的女醫(yī),肯定就是他的女兒喬安憶。
她和發(fā)妻梅氏長的太像了,除了眉眼間的那份清冷,她和梅氏幾乎一模一樣。
他找了她多年,妻子和岳丈一家也幫著四處尋找,他原以為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等母親喬姚氏病逝,至死都不肯見他一面時,他的愧疚到了極致,他從那時起開始避世,一年中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耗在道觀里。
他甚至連再和妻子同處一室都做不到,眼前總是發(fā)妻離世時死不瞑目的眼睛,是母親離世時對他的避而不見,她甚至都不愿讓自己的牌位進喬家的宗祠。
如今,他日思夜盼的女兒終于站在眼前了,可她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她的眼神里,無悲無喜,也無怨無恨。
有的只是漠視。
喬安然站在嚴氏的側后面,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梅雪,臉上那可憐的神情,就如同一只受了驚嚇的小白兔。
有輕風穿窗而入,喬安然雪白的衫裙流水般輕輕浮動,畫一樣的安靜美好。
嚴氏已經(jīng)淚流不止,哀聲道:
“憶兒,你還記得我嗎?你小的時候,最喜歡讓我抱著你玩了,我做的玫瑰花酥餅,也是你最愛吃的?!?p> 說著話,嚴氏用帕子擦著眼淚往梅雪身邊走。
梅雪忽然輕輕地笑了,看著嚴氏說:
“喬夫人這是糊涂了吧?你所說的憶兒應該是指喬家大姑娘喬安憶吧?
不過可惜了,十年前,喬大姑娘已經(jīng)和我的父親及哥哥一起被殺于金沙江畔。
那些殺手中的一些人,如今就關在羽林衛(wèi)的牢房里,夫人若想替女兒討個公道,不妨去那里詢問一番。
而我叫梅雪,我和喬家的聯(lián)系只有一點,就是我的親姑母曾是喬家主母喬梅氏的奶娘。
不過據(jù)說她后來被夫人你下令打斷雙腿扔在莊子上關著,不知她如今可還活著?”
一番話說下來,喬安然已經(jīng)面如死灰,而喬鈞誠一個踉蹌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他不能相信女兒所說的一切,或者說他一直都在排斥往這方面想。
而梅雪依然神色不變,甚至連臉上那淡淡的譏笑都不曾變化分毫。
嚴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哭著說:
“憶兒,你肯定是被人騙了,你是不是忘了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梅嬤嬤,她早就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哪有什么打斷腿的事情啊!”
終究還是輕敵了,她以為梅雪只是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在窮鄉(xiāng)僻壤里長大,能有什么膽色?
不過靠著幾分好顏色入了蜀王世子的眼而已。
到了京城這種權貴云集的地方,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嫡母,怎么也要思量著說話的。
怎料到梅雪竟然如此口舌凌厲,不,應該說是口舌如刀,句句都抹在她的脖子上一般。
雖然還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可就是如此模棱兩可,說出來才更讓人生疑不是嗎?
梅雪便又笑了,看著嚴氏的眼睛戲謔道:
“喬夫人是在開玩笑嗎?我到洛陽之前就已經(jīng)派人去錢塘老家尋過我姑母,但鄉(xiāng)親們都說她從來沒回去過。
你說,我姑母會不會還在洛陽,只不過因為怕被滅口而一直不敢露面呢?”
梅雪說著話,慢慢上前幾步逼近了嚴氏,盯著她的眼睛輕笑道:
“喬夫人,若將來我有幸能找到姑母,帶著她一起去刑部敲冤鼓為喬大姑娘和我父親、哥哥鳴冤,再加上羽林衛(wèi)牢房里那些已經(jīng)簽字畫押的證人,你覺得結果會怎么樣呢?”
喬安然早已經(jīng)搖搖欲墜,聽梅雪說到這里,她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喬嚴兩家在洛陽被萬人唾棄的場面,看到了武安侯府找上門退親的場面。
不,她生來就是尊貴的嫡女,是閣老最愛的外孫女,她還要嫁進侯府做世子夫人的。
所以,她就是死,也得保住自己的名聲。
徹骨的恐懼令喬安然將嚴氏這些天反復叮囑她的話全都拋到了腦后,她撲到梅雪跟前跪了下來,死死抓住梅雪的手哭著哀求:
“大姐姐,這些真的不怪母親,都是大舅舅私下里命人做的,母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母親和父親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你跟我們回家吧,你還是喬家的嫡長女,我什么都會讓著你的,好不好?
至于梅家,不過是一些下人,他們不值當你如此付出,我和母親定會重重賞賜那個梅嬤嬤,讓她錦衣玉食地度過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