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秋末的時候,將軍府里才開始張羅著大婚的各種瑣事,一派祥和氛圍。皇上因為太過愛惜這位賢臣,遂不再單獨設(shè)立公主府,只是如同城中嫁娶那般,讓永寧住進將軍府。可唯獨這場長安盛事的主人公葉沐宸卻始終漫不經(jīng)心,并未太過在意。
若離再次被針扎的蹙起了眉頭,沮喪倒吸了口冷氣。丫鬟聞聲走上前,看到小姐手指上滲出的細小血珠。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多少次受傷了,可若離依舊堅持由自己替將軍縫制喜袍。她幼時便同母親開始學(xué)針線活,這些手藝都是司空見慣。
她低頭細細看著手上的布料,又是因為剛剛出神而縫錯了針腳。便一言不發(fā)的拿起剪刀,將之前繡好的絲線拆了開。有些事情,其實自己早就想通了,可真正快要發(fā)生的時候,卻還是情不自禁的悲哀。這條路,走上去的時候,就再也回不了頭?,F(xiàn)在,她也完全不想回頭了。不如,繼續(xù)往前走,哪怕荊棘遍地,孤獨無援。
“小姐,這活還是交給裁縫去做吧?!毙∪憧慈綦x這些天,不停的縫,繡錯了又不停的拆。有些心疼小姐。
“別人做的,怎么會有自己妹妹做的貼心呢?!彼郎\笑著,用手婆娑著那光滑的綢緞。阿難親手做的東西,一定是最好的。是嗎,哥哥。抬眼望向窗外,紅燈籠,紅雙喜,全部都是如同這喜袍的紅色。
沉默看的久了,微微恍神似乎看到了那年。年幼的自己孤身坐在私塾門外的墻角下,看著地上螞蟻來來往往。聽著屋內(nèi),一群男孩子們朗聲念著課本。她總是可以清晰的從那參差不齊的念書聲里,辨認出屬于自己哥哥的聲音。那時候,日子縱使再無趣,等到最后,哥哥都會從屋內(nèi)走出。然后牽起她小小的手,慢慢的走回家,告訴她今天學(xué)到什么,老師又拿戒尺打了誰,誰的功課又落在家里。
而如今,她再怎么耗盡時光的漫長等待,怕是再也等不到那人了。這孤投一擲的艱難旅途,以后都不再有人并肩同行。到頭來,她還是被感情遺棄的孩子。
小茹看著若離的溫柔淺笑,卻有了種完全不同的感觸。似乎不再是當(dāng)初的肆意愉悅。這一次,小茹可以看得出隱隱的悲涼。竟讓自己覺得似乎有些說不出的寂寞。
這件大婚喜袍,她縫了整整一月。從葉落的秋末到如今轉(zhuǎn)涼的冬日。拆了又縫,縫了又拆。最后,還是完成了。沐宸因為各種應(yīng)酬被纏的脫不開身,已是多日不見。大婚前夜,若離便親自送去了哥哥房間。連同自己親手做的那對鴛鴦?wù)怼?p> 輕輕敲了一下門,聽見里面的簡單答應(yīng),她便推門進去。里面儼然一副婚房的喜慶裝扮,卻讓若離的心往下一沉。有些事即使是想視而不見,卻還是逃避不了。
“我替你做好了喜袍,還有一對鴛鴦?wù)??!闭f著,她將衣服和枕頭放在桌子上。屋內(nèi)燈影搖曳,一只飛蛾努力撲騰著翅翼,在蠟燭的火焰四周盤旋,不愿離開。
“謝謝?!便邋酚泻芏嘣捪胍f,譬如,自己的內(nèi)疚,難過,和不舍。只是卻如鯁在喉,只得以這句感謝做結(jié)。
“沒關(guān)系,這是妹妹該做的?!比綦x輕聲說著,努力克制自己快要噴薄而出的不悅情緒。哥哥沉默低頭,用指腹慢慢撫過桌子上的喜袍,一如當(dāng)年撫摸著眼前女子的面容般溫柔。如果世事并不是如此坎坷,沐宸曾想過要同若離共結(jié)連理,曾日思夜想著鳳冠下她姣好的臉龐,可這一切終究只是假想。碰不得,說不得。
“穿上試試吧。”其實當(dāng)初做衣服時,尺寸早就由下人來量過了。即便難過,但她還是有些殷切的想要看看哥哥穿上這個的模樣。沐宸點頭應(yīng)允,任由若離細心替自己脫去外衣,穿上喜袍,系好襟帶。
她抬頭,與哥哥四目對視,柔情似水。大紅的袍子襯得,眼前男子的臉部線條更加剛硬,筆挺的身形也多了分俊逸。若離望著面前朝思暮想的人,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了對方側(cè)臉。這就是將要大婚的哥哥了啊,終于還是等來這天。一切又要回到如舊的軌道,他們還是人前感情深厚的兄妹,也只是兄妹。從明天開始,那人的身邊就會多了一人,為妻。那是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身份,還是交給了別人占據(jù)。如此,便得安寧。
“你瘦了?!辈畈欢嘁辉挛匆?,沐宸才驚覺妹妹的日漸消瘦,心頭一緊。
“最近胃口不是很好?!比綦x淡淡回答,垂下眼簾,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顫動。
“我吩咐廚房給你做松子玉米?”哥哥耐心詢問。“不用了,這菜,廚房現(xiàn)在做的已經(jīng)不那么好吃了。”若離不知,其實哪里是大廚手藝退步,分明做菜的就不是兩個人。經(jīng)她這樣一說,沐宸恍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很久不曾做過這菜給妹妹吃了。那種突如其來的懊惱和內(nèi)疚,充斥著心臟,像一雙手緊緊攥緊了命脈,連呼吸都困難起來。沒想到,馳騁沙場多年的大將軍,竟連做松子玉米給妹妹的時間都一少再少。多么的無可奈何和無能為力,沐宸因痛惜而蹙起的眉頭,狠狠打成了死結(jié)。
“不早了,我該走了。哥哥也早點休息吧?!彼妼Ψ匠聊阃泼撝x開。轉(zhuǎn)身快走至門口時,忍不住又回首,滿是不舍的望了哥哥一眼。已不知,今后還有沒有機會可以如此同那人說話。明明只是簡單的回望,她卻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直到雙眼變得朦朧,也不愿移開目光。
——“不要讓她走。”沐宸心底突然有個聲音吶喊出來,宛如驚雷。若離準備離開的艱難步履自此戛然而止,她睜大眼睛看著那個近在眼前的,正凝視自己的黝黑眸子。是她從未見到的深情款款。最后一絲想要推開眼前人的力氣,也被那覆在唇上的涼薄深吻,所完全掏空。若離深深望進對方的眼睛,看不到底,卻全是自己。那刻她想就此放縱一次,因而就這樣沉溺在那人炙熱的懷抱里,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