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皇上就下令徹查王實充貪污案。過了五天,子若處理完這些瑣事,前去將軍府的時候。沐宸正靠在床邊,喝著永寧喂給自己的藥。他連眼都不需要抬一下,敏銳的直覺就跟著輕緩的腳步聲判斷出了來者。
“我們談點事情,你先出去吧。”沐宸冷漠開口,不帶絲毫情緒的對妻子說。
永寧點了點頭,放下手中藥碗,不做聲的退了出去。
“王實充一家都已被關(guān)進大牢,但他只承認收受賄賂,卻始終不愿意供出蔣素聞?!?p> “咳咳…死到臨頭,嘴倒是挺硬。”沐宸皺眉咳了一聲,心臟的傷口傳來絲絲痛楚。“他家里有些什么人?”
“王夫人一年前病逝,留下一個女兒。如今有三個小妾,不過都無所出。”子若有些納悶的回答。
“沒有兒子?”
“沒有。”
“到底是沒有…還是你們不知道?”他墨玉深眸平靜的像是一汪湖水,此刻卻若有所思。
“我們立刻去調(diào)查?!鄙倌晷闹獙④娨幌蛴凶约旱奶幨罗k法,便不問緣由的聽命去完成。
“查到以后,通知我?!便邋芬呀?jīng)面露倦色,闔上了眼。寒冷天氣使得自己傷口一直未愈合,時常精力不支。
子若應(yīng)允一聲,就推門出去。一開門就看見站在門外,凍得肩膀都開始顫抖的女子。少年愣了愣,詫異地詢問道。“公主,怎么不去別的屋子呆著?”
永寧是如舊地人前平和微笑,臉頰上綻起恬靜的梨窩,讓子若心頭一怔。
“沐宸放在桌子上的藥,還沒喝完…我怕走開以后,他不記得喝。又怕你們聊的太久,讓藥涼透。所以一直沒走?!?p> “恩。我們已經(jīng)聊完了?!鄙倌暧行├w巧的眉眼,微微垂下。顯得分外稚氣。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卻忽地,衣袖被背后那人拽了一下。
“下雪了,你等我會。”公主突兀的吩咐道,進屋拿了把紙傘,繼而又遞給了子若。
“這…”少年受寵若驚,怯懦的不敢伸手接。
“拿著吧?!庇缹幈鶝龅氖郑衅鹱尤舻氖?,將雨傘放在了那里。完全沒在意到對方眼中閃動的波光。
“謝謝。”子若輕聲說了句,語氣真摯。這是自己十七年至今,唯一一次被給予溫暖和關(guān)心。像極了宮里每夜都會點起的引路燈,雖不及初日耀眼,卻觸目心暖。
永寧站在走廊上,看著撐傘走在雪地里的少年,身高只暫與自己比肩?;秀毕肫鹆俗约旱耐艿?,也和其一般大,還只會在母后的庇佑和眾人的疼愛下慢慢成長。她不禁對這孩子,產(chǎn)生難言的憐惜。
后來沒過多久,小茹帶著雙眼哭腫的念兒前來找小姐。若離一眼就看出有些不對勁,就讓丫鬟退下。小茹一走,女孩就在若離面前跪下。剛一開口就是抑制不住的哭腔。她是頭一次看念兒如此慌張。若離這才知道早上的時候,將軍府來人將小謝帶走了,然后男孩就再沒回來。
她突然心底涌出不詳?shù)念A(yù)感,讓念兒回去等消息,就急忙前去找沐宸。
若離吃力的獨自走在蒼茫雪地里,在前去長安天牢的路上。管家說,沐宸一早就去了那里??勺叩介T口時,就被守衛(wèi)攔下。她幾番糾纏,加上亮出是將軍妹妹的身份。讓守衛(wèi)不敢為難,只得放行。
天牢是關(guān)押重犯的地方,深冬時節(jié),顯得那里異??岷4┨蔑L(fēng)一過,呼嘯聲就如同是人的嗚咽聲。
沐宸披著貂絨的厚實袍子,斜靠在椅子上。微瞇起雙眼,一派慵懶自得。
“子若,這是多少下了?”男子云淡風(fēng)輕道。
“三十七?!弊尤羰謭?zhí)仍在滴血的匕首,垂手而立。目光如炬,卻暗自脊背一寒。在少年身邊,被脫去外衣吊起來,渾身是血,便是小謝。
暗衛(wèi)經(jīng)過調(diào)查,才得知王實充曾經(jīng)和一個青樓女子珠胎暗結(jié)。那女人姓謝,生了個兒子,養(yǎng)到七歲的時候,因為嫁到東邊就狠心把孩子丟了。而王老爺,雖然官運亨通,家里卻沒人來延續(xù)香火。直到正房死后,他才開始四處尋找這個當(dāng)初不愿承認的兒子。而如今,卻給其帶來了殺身之禍。
“繼續(xù)?!便邋防淅渫鲁鰞蓚€字。小謝身上的三十七刀,是刀刀避開要害。唯獨留著一口氣,就是要使對方受盡折磨。更是為了讓終得以,和兒子相認的王實充痛不欲生。
“我認!是蔣素聞要謀反…”王大人面色鐵青,咬咬牙,雙眼含淚的跪在地上懇求著。“我只求葉將軍可以放過我的兒女。”
他嘴角漾開一抹輕蔑和不屑的笑容,一抬手,將寫好的證供甩在地上。王實充心知大勢已去,認命的在那里畫押。子若彎腰拿起掃了眼,確認沒什么問題,朝沐宸點了點頭。得勝的男子,滿意的拂袖而起。經(jīng)過殘喘的小謝身邊時,暗暗地對子若瞥了一眼,手掌打橫地隔空劃過自己的脖頸。殘忍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那殘余一口氣的少年,快要闔起的黯淡雙眸也注意到殺意,卻放棄掙扎。只是艱難的緩緩說,“葉沐宸…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說?!彼佳郾鶝?,完全不似往常的溫柔。
“葉姐姐總是和我們這些孩子說…她的哥哥是位好將軍,是天下最厲害的人。可我有幸見到,卻那么失望?!便邋夫嚨卣叮磺宄妹檬窃趺春托≈x認識,只是明白將死之人沒理由欺騙自己。男子的神色終于有些動容,聽著少年繼續(xù)說?!叭~姐姐這么善良的人,卻終究不自知的說了一個,這生怎么都圓不了的謊?!?p> 他有那么一剎那劇烈的心疼,又倏忽歸于平靜。他想,要立刻回去見到那人。然后他們遠走高飛,讓一切從頭來過。他不想再讓妹妹失望,再讓愛人說出關(guān)于自己善意的話,都變成謊言。但這一次,沐宸依舊不會改變既定的主意。
小謝斷斷續(xù)續(xù)的說完那些,已然力竭,又虛弱的低下頭。他不做聲的離開,子若心下了然。手起刀落,一股熱血灑在了地上。線條剛毅的沐宸,面無表情的朝前走,留下牢房里凄厲哀嚎的犯人。直到走至拐角處時,他才看到那在一隅恰好目睹了剛剛血腥一幕的女子。
這時的沐宸,完全不似之前的淡然冷漠,只是怔愣在原地,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只言片語。若離面色慘白,滿眼牢牢占據(jù)了的恐懼,使肩膀不停的顫抖。
這還是自己的哥哥嗎?狠毒至此,不留半分余地。原來一切早就變了,變得自己都已經(jīng)不認識了。女子澄澈的雙眸,逐漸蒙上層水霧,慢慢的往后挪著步子。若離想遠遠逃開這里,卻沒留意,被身后石子絆倒,摔在了地上。
他蹲下身,伸手要扶起妹妹。在快要觸到若離的那刻,女子恐懼的瑟縮著,啜泣著道?!白唛_…離我遠點,走開。”
沐宸目光一凝,抿緊了唇。他終于覺察到,他們之間該是永遠回不到過去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從自己面前逃開,失神地踉蹌走回將軍府。這一程,他始終緊緊跟在若離身后,卻再也沒有上前同那人并肩的勇氣。沐宸深知,自己無論如何挽留,還是失去了擁有眼前愛人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