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夜,街旁花燈如晝,月明如洗。
“哎?新滿,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悠閑散著步子,行在洛陽街上的公子朗聲問著緊隨在自己身后的小廝。那面如冠玉的男子,穿著青裘貂袍,渾身上下無不透露著天然的矜貴之氣,一眼便知并非尋常人家。
“回皇…”話音剛落,隨從急忙收口,轉了稱呼,囁喏道。出宮多日,改口卻依舊是件難事。“公子…我詢問過客棧老板,聽說今晚是洛陽的賭酒會。”
“賭酒?哈,這倒是以前沒聽說過呀。走,咱們瞧瞧去。”他倍感好奇的笑言。
小廝抬眼偷偷瞥了一眼,前方自己正大步朝前的主子,出了宮就完全不復之前冷峻的模樣。
到了洛陽正街,老遠就看到城樓下搭起的臺子。上面擺滿了酒壇,大小不一,清香各異。所謂的一年一度的冬至賭酒會,是洛陽百姓向天神祈求歲歲平安的慶典。各家酒館都將自己多年珍藏的鎮(zhèn)店之寶搬上臺子,然后由前來品玩的客人挑選??腿诉x中一壇酒,只觀察色澤,細聞香氣,然后猜出釀就此酒的成分。若是猜不出,便要傾盡錢囊懲戒自己的愚笨。若是猜出,這壇酒便可酣然暢飲。若一壇酒整夜都無人猜出,那么主人便會將酒分給在場眾人。然后再由品酒者選出今年賭酒會中上品佳釀。
如此普天同慶的游樂方式,總是引的四面八方的好酒者蜂擁而來。
如今,他碰巧遇到洛陽城里的一場盛事。
即便多年之后,他都不會忘記初見那人的時刻。在眾人期待的目光里,身披素袍的清逸男子登上高臺,親手揭開一壇酒的封泥。菲薄的唇瓣同靡麗眼角一同上揚,帶著溫和笑意,讓人如沐春風。
而自己也在熙攘人群中仰望,如同仰望著天上的啟明星般。他被那人渾然天成的光芒,以及空氣中拂散的沁香迷醉,竟然微微出神?;秀遍g聽見旁邊他人的議論,詳細字句早已分不真切。只有“酒千觴,蔣白”五個字,直沖沖的闖入耳畔。
這是他的歸處,和名字嗎?
自己才驀地幡然醒來,凝眸將全部心神都聚攏在臺上那人。只見那宛如天神般的男子,游鳳一般的眸子在人群中掃視一周。目光經過自己時,倏地頓住。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那人朝著自己這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滿是暖意的笑著,輕輕點頭致意。那刻,這天生的王者,心跳不經意地漏了一拍。
蔣白收回視線,負手在后,涼涼開口。
“蔣某已為這酒開封,想一賭的人,便可上臺來試。”
話音剛落,人群攛動間,已有不少人推搡著爭相上去??杉毬剮追?,對那酒其中的成分還是一知半解。眼見著無人再賭,他按耐不住嘴饞。任身邊隨從撥開人群,自顧自的踏上高臺,同那人對視。
面前的人依舊平和笑著,緩緩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他俯身湊到高高的酒壇邊,深吸一口氣,頓時感覺清香撲鼻,濃而不膩。仿佛置身于一片梅花叢中,沁人心脾。心底暗暗思量,脫口便答。
“有梅花。”引得臺下眾人哄然嗤笑,蔣白掩嘴卻也掩不住嘴角浸滿的笑意,強壓著聲音,努力克制地平淡道。
“這酒就叫做梅花酒,顧名思義,自然是有梅花的。兄臺無需重提?!?p> 這清秀公子被這一說,陡然有些窘迫,微微紅了臉。之前這么多年,何曾受到過這樣的戲弄。不自然的抬手攏了攏衣襟,心下不甘,逞強回嘴說。
“蔣老板口口聲聲地自夸自累,卻偏偏都懶得給酒取一個好名字。聽來才是好笑?!?p> 蔣白從來都是心高氣傲的人,許是那時年少輕狂,容不得他人半點蔑視和不屑。他輕挑眉梢,不點自朱的薄唇抿起,手掌毫不猶豫的擊在壇口?!芭緡}”一聲,酒壇如同錦帛般脆生生四分五裂,清澈液體剎時從中飛濺而出。濃烈香氣在靜謐的空氣中蔓延,在場人無不為蔣白的所為愣住。
而那人卻氣定神閑對著所有人,坦然說著。
“釀酒和識人一般,需要光陰沉淀和果決耐心。如此狂妄不信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喝這酒。如今我將它打碎,并不覺浪費,只是替喝不到的人覺得可惜?!?p> 他有些微恍惚,望著那人明如朔子星的深眸。卻完全看不穿,望不透。忽地轉身,拂袖離開。
蔣白眸色漸沉,安靜看著公子離開,面上辯不出是何種情緒??赡茄劾锕獠实纳钐帲溉徊唤浺獾拈W過一絲猛獸捕食獵物的貪婪意味,分外凌厲。
酒千觴的年輕老板,從沒想過竟然在洛陽這個地方,遇見了自己曾匍匐于眾人之中,仰望過的那一方璀璨皇座的主人。方才那人在臺下仰頭望著自己的畫面,真是難得的賞心悅目。
隨從怯懦地跟在公子背后,顫聲問著前方人。
“公…公子。我們這是要離開了嗎?”
他猛地頓住腳步,微微偏過頭。眼里露出狡黠的光,咧嘴一笑。心里似在盤算著什么,怒氣竟早已煙消云散。
“小爺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