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論男女,皆有所學(xué)
“可是,她死不認(rèn)賬。即便是陛下念及父親愛女之心,將其羈押,可因為沒有實證,她在大理寺被軟禁了一段時間,便毫發(fā)無損地回了家。這件事兒,便無聲無息了。好,我明白,她是沒有實證。但是君復(fù),我問你,是否只要何太傅、何貴妃在,那即便是有實證,她也能逃脫法網(wǎng)?”
宋君君是知道答案的。
太子看著宋君君,只覺得她的眼神無比犀利。
答案顯而易見,他卻難以啟齒,只能答道:
“朝堂之事,牽一絲動全身。更何況,何太傅經(jīng)營一生,根基深厚?!?p> “所以,陳攀即便是下獄了,又能如何?過不了多久,陳家便能保下這根獨苗。只是平白教那些女子的冤魂,空歡喜一場?!?p> 宋君君低聲說著,收回了目光,看著眼前跳動的火苗,把經(jīng)文上的祝禱詞,一點一點吞噬。
陳家的大人陳孝生,官位雖不是太高,但好歹也是個御史中丞,是能說上話的。
盡管陳攀并非陳家的親生兒子,但也是上了族譜入了宗族的過繼子,獨苗一個,縱使他太不像樣,陳家也一定會保他。
他被下獄,那不就是監(jiān)牢幾日游的事兒嗎?
“君君,有些事,只得緩緩圖之,不可激進……”太子的話,像是對君君說的,但更是對他自己說的。
太子甚少如此深沉,至少,宋君君很少見他這般深沉的模樣。
也是,當(dāng)作儲君培養(yǎng)的人,哪里有簡單的呢?更何況,太子天資算高的了。
不管他是真想為那些女子討回公道,還是僅僅為著朝堂平衡,宋君君都相信,梁君復(fù)會妥善解決此事。
那便等解決了,她再歡呼雀躍,也不遲啊。
“這是你的事?!彼尉戳艘谎厶?,嘟囔著:“大齊的儲君,必有擔(dān)當(dāng)。否則,那不成亡國先兆了嗎?”
宋君君說著,朝太子咧嘴一笑。
“我想,你一定可以做好。”
“為什么?”太子在宋君君的感染下,也露出了笑容。
縱然梁君復(fù)信心滿滿,但這信任的話語,從宋君君嘴里說出來,到底是有些不一樣。
“不知道?!彼尉龘u搖頭,“直覺而已。你會做好的?!?p> “你這話,說的和母后一樣……”太子鼻子一酸,有些淚光在眼中閃爍。
“哈?我哪句話……和先皇后一樣?”宋君君吃了一驚,繃緊了弦,看了看先后的牌位,又看著太子。
這要萬一哪句話說得不對,豈不是沖撞了先皇后?
太子正看著牌位出神,對于記憶中的那些令他悲痛傷感的事,他是不想多言的??墒敲鎸λ尉?,他也搞不清自己是哪里來的傾訴的勇氣,于是,他便和宋君君說起了先后臨終前的那一幕……
彼時,先皇后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醫(yī),而太子,正從冊封典禮上下來,跪在皇后床前。
“成兒,別哭……”皇后氣息奄奄,形容枯槁,卻仍吃力地為太子擦去臉頰的淚。
“母后,我是太子了母后,我已經(jīng)是太子了……”床前的孩子哽咽道。
“往后人前,要自稱‘本宮’……”皇后輕聲道,她握住兒子的手已經(jīng)越來越無力了。
“母后,您還要繼續(xù)教導(dǎo)兒臣,勸誡兒臣,如何為萬民,做好儲君……”太子的眼淚已經(jīng)奪眶,但流再多的淚,也無法給皇后續(xù)命。
皇后搖了搖頭,嘆息道:“累了……母后累了……為萬民,為蒼生,為大齊,我已竭力?!?p> 皇后借著太子的肩頭,吃力地想坐起身,她想再看一眼無憂宮的前院。卻無奈,她早已油盡燈枯,連再看一眼大齊的山河、看一眼困了她半生的大齊皇宮,都不能夠。
“兒臣……兒臣害怕,兒臣難以完成母后的心愿、兒臣做不好……”十三歲的少年此時痛哭流涕,所謂的規(guī)矩禮法,他早已拋卻腦后。
“不怕……不怕……你會做好的……”皇后用盡全力微笑著,兒子的淚打濕了母親的手,母親正用著人生最后一點點的感知,去觸碰兒子的容顏,連眼睛也不敢眨。
她害怕,一閉上眼,她便會失去所有的感官,至此長眠。
“可是母后,兒臣……”太子握緊了皇后的手,已經(jīng)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此刻,他只想留住這最后的一瞬。
“母后的直覺,你會做好的……”皇后回握住太子的手,斷斷續(xù)續(xù)道:
“為蒼生,為萬民,你會做到的……我兒切記,緩緩圖之,切莫急躁……”
皇宮的喪鐘長鳴,皇后長出了最后一口氣,撒手人寰。
那一次,是十三歲的梁君復(fù)哭得最狠的一天,也是十三歲的太子,最后一次痛哭……
無憂宮的正殿不再有那個言笑晏晏的女人,只剩下一座牌位,冷漠地端坐,對著無憂宮庭院里盛放衰敗循環(huán)往復(fù)的花圃。
太子閉了眼,任火光映照他的臉龐。
宋君君想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始,她從未見過像今天這樣,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的太子,憋了半天,她只能輕輕拍拍他的背,道:
“若是皇后還在,看到如今的你,也一定會欣慰的?!?p> “你以為,若母后還在,我會是太子?”梁君復(fù)的聲音,已從追思先母的溫柔,剎那轉(zhuǎn)變?yōu)榱寺詭蛑o地嘲弄。
宋君君輕拍太子后背的手停在半空。這話,她也沒法兒接啊。
皇家人自己可以抱怨自己家冷漠疏離的親情,但她這個外人,無論對誰,都不能置喙皇族家事。
太子也沒想著要宋君君回答什么,反而是換了舒服的姿勢,坐在火盆邊,自顧自地說起了話。
“母后崩逝時,我便發(fā)誓,母后此生未完的愿望,我必幫她完成……”
“是先后的遺愿嗎?”被太子盯得不自在,宋君君便搭話道。
太子點點頭,看著宋君君,目不轉(zhuǎn)睛,道:“攘除奸佞,國強民富,政治清明,選才有道。不論老幼,皆有所養(yǎng),不論男女,皆有所學(xué)。”
宋君君在太子開口的第一句時,便知,是她自己狹隘了。
她以為,先后的遺愿,應(yīng)該是要太子來日里努力坐穩(wěn)皇位,為她的家族揚眉吐氣呢。誰成想,先后心中有天下,胸中有丘壑。不似她這般,只是冷眼旁觀著大齊這個世界,感慨階級壓迫,同情受辱男女,但卻從未想過要改變一絲一毫。
因為,說到底,宋君君也只當(dāng)這是一個荒誕離奇的游戲而已。
“不論男女,皆有所學(xué)?”宋君君從太子所說的話中,單獨拎出來這兩句,她想確認(rèn),是否就是她所猜想的意思。
“嗯?!碧狱c點頭,“只是天不假年,母后早逝。如若不然,如今的大齊,必定氣象一新。可惜我也只能緩緩圖之……”
“這話,是什么意思?”宋君君問道。
“母后幼年家族顯赫,她自小便在家學(xué)中讀書,她曾與我說,期盼有一日,大齊子民,不單是男子可以入座學(xué)堂,女子也同樣能知書識禮。因此,她勸諫父皇頒下旨意,學(xué)堂不得以男女有別一說,拒絕前來求學(xué)的女子??上招跷??!?p> 太子這話,宋君君是清楚的。她就記得,來到這個世界后的幾年,一次吃晚飯,宋夫人忽然說起,京城的學(xué)堂奇怪了,竟也能招女子入學(xué)了。彼時宋將軍還考慮過將宋君君送進去呢,可無奈,她幼時“游手好閑”、游戲人間,怕她惹出亂子,便就此作罷。
再后來,沒過多久呢,就聽說皇后沒了,那所學(xué)堂后來也慢慢地冷清下來,退出了宋家的“飯桌聊天”。
“沒有對應(yīng)的上升通道,女子讀書也無用……”宋君君想到,大齊的科舉,也沒有女子參加的。女子獲得了讀書的機會,卻沒有獲得同樣的選拔機會,那又有何益呢?
太子聽到了宋君君的自說自話,剛要回應(yīng),卻聽到殿外傳來內(nèi)侍向陛下行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