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微雨,雨水輕輕灑在院內(nèi),空氣潮濕又凄寒。
昨日,蘇錦意進(jìn)府前,有幾位木府的家眷沒來,她到底是要親自去見見的。
木霆的妻子于顏,因?yàn)樯碜邮芰撕?,昨日也未出面?p> 銅鏡前,桂橘給蘇錦意梳洗打扮,盤了分肖髻,配上幾個流蘇發(fā)簪。
蘇錦意垂眸,從梳妝臺前一盒的紅豆取出一顆,在手中細(xì)細(xì)摩挲。
桂橘小聲嘀咕道:“公子他穿著公公的衣服來,要不要告訴木府的大人?”
思慮片刻后,蘇錦意道:“先別說,我哥這次來是帶司南將軍的,越少人知道,他這次就越安全些?!?p> 蘇昊扮成公公這檔子事,也是父親授意。一路來,蘇錦意不能和他走的太近,會太惹眼。
“對了,”蘇錦意起身,取了筆墨紙硯,將白紙壓平,在書桌上邊寫邊道:“等下你去找下蘇昊,把這封信交給蘇昊?!?p> 送親的隊(duì)伍皆是男子,昨日木府將他們安置在側(cè)院,和女眷的住所分開了。
桂橘杏仁眼微呆,遲緩的點(diǎn)頭,“好?!?p> 蘇錦意吹了吹寫好的文字,墨跡未干,她拿起團(tuán)扇在紙面上扇著風(fēng),待字跡干了后,放入信封。
蘇錦意將信遞給桂橘,“我等會兒去大夫人那一趟?!?p> 桂橘微微皺眉,她不太放心,“小姐,你一人去嗎?”
“嗯。”蘇錦意點(diǎn)頭,她邊折著信邊交代,“等會兒,你去宋氏布坊和蘇荷會會頭,順帶要份名單,蘇家有多少人在外面做事的。”
蘇家的一部分侍衛(wèi)來了木府后有些不想在布坊的做的,便另外求了工作。
眼下,蘇錦意要知道這些在那些行當(dāng),來日調(diào)遣的話她也好安排。
蘇錦意拿著禮,還是去夫人院中請安問候下。
大夫人于顏和木霆在南院住著,蘇錦意進(jìn)來后差些失了體面。
如果說,木府外的院墻精簡雅致,進(jìn)來后的每個院子便是別有洞天。紫蘇院內(nèi),光是空房都有數(shù)間,住十來人都不成問題。
而南院一進(jìn)門,假山層巒疊翠,勁松翠綠,潺潺溪水,位臨水榭,近竹林清幽,溪水上方還架著條長廊,連起湖心亭。
再往后,便是書房,秀房,琴房,花房,看的蘇錦意眼花繚亂。
蘇錦意艷羨的嘆息。木府可真有錢,要是在京城做官,指不定被仁徽帝或者太子給斗窮。
到了大夫人于顏的院子,兩位婢女簾子掀開,迎著蘇錦意進(jìn)來。
房內(nèi)燭光搖曳,于顏半躺在榻上,手中攆著繡花針,做著刺繡活兒。
房內(nèi)陳設(shè)像是儋州格局,南側(cè)文房四寶一一陳設(shè),北側(cè)放著臺紡織架,紅色綢緞只織了一半,與這房內(nèi)極為不符。
于顏用針尖兒勾著繡布,她盤著發(fā),微施粉黛,淡紫色大氅蓋在肩上。
于顏微微抬起杏眸,只見女子青綠色披襖,鵝黃的衫裙,裙上繡著幾支蘭花,襯得女子身姿婀娜,氣質(zhì)優(yōu)雅大方。
蘇錦意行禮道:“蘇家將軍之女,蘇錦意拜見木府夫人。”
于顏略有驚異,使了眼色讓下人扶著她起來。于顏聲音中略有病弱之氣,“你是……蘇錦意,倒是比山南姑娘還要水靈,漂亮。”
于顏輕輕拂了拂蘇錦意額前發(fā)絲,她笑意溫和。
蘇錦意扶著于顏?zhàn)?,“我這次一來看望夫人,二來是見見木增少爺?!?p> 于顏含笑道:“他這兩日不在府中,跟著師傅在圍場習(xí)武練劍去了?!?p> 蘇錦意的話,于顏?zhàn)允敲靼?。知子莫若母,她這個兒子脾氣雖好,可性子格外擰,若是他中意什么,便會執(zhí)拗的拿到手。情,也是如此。
于顏拍了拍蘇錦意的手,輕聲感嘆道:“我同你這般歲數(shù)時,還是一位女商,沒想到那么快,就做了婆婆?!?p> 蘇錦意聽后眼中微亮,她分辨著于顏的口音,有些儋州女子的音調(diào)。蘇錦意思量道:“夫人......可是儋州來的?”
于顏從桌上果盤里拿了一個柑橘,但聽到“儋州”二字神色微怔,眼眶微紅,略有惆悵道:“遠(yuǎn)嫁而已,何提故土啊?!?p> 蘇錦意垂頭,她微微頷首道:“我給夫人帶了份禮,也是儋州來的,不知夫人是否喜歡?”
婢女將蘇錦意帶的禮物放到桌上,蘇錦意將盒子遞到于顏面前。
于顏瞧了眼盒子,也并未急著打開,便派婢女收了下來。于顏放下柑橘,同蘇錦意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歡?!?p> 于顏伸手將蘇錦意的左手,輕輕牽了過來。她見蘇錦意手上的青釉色的鐲子,給取了下來。換上的,便是于顏的手上的羊脂白玉鐲。
蘇錦意剛要起身,卻被于顏攔著,“這個是我給你的。木家未來,便是你和木增要走的路了?!?p> 話中言下之意,便是木府以后的夫人位置,是她蘇錦意的,不必為了一些小事而惱。鐲子戴上了,便再難拿下來。
于顏輕輕拍著蘇錦意的手背,她苦笑道:“我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以后啊,我那兒子你要多操心些了?!?p> 蘇錦意心里對眼前的于顏,心中像是產(chǎn)生了某種特殊的共情。在異鄉(xiāng),心里卻總是說不出的空落落的。但她又覺著,于顏像是在將木增托付給她。
“夫人......您的身子?!碧K錦意輕聲呢喃,鼻尖縈繞著濃烈的中藥味兒,她猜著,卻又欲言又止。
“我的身子,我知道。”于顏抬眸與蘇錦意對視笑道,“姑娘,我年輕時,也曾在儋州商海廝殺過?,F(xiàn)在想想,是有些年少氣盛罷了?!?p> 于顏抬頭見窗外微光,她伸手似要觸碰,可卻又收回了手。
于顏臉色蒼白,眸中卻又是飽經(jīng)風(fēng)霜和萬千愁思。
片刻之后,蘇錦意又同于顏交談一番,了解木府家的大致情況。
山南木府的后宅,現(xiàn)下還是于顏掌家。于顏年輕時落下的病根,體弱在塌。
二叔的原配夫人,在生子難產(chǎn)后便去了。后來便娶了老夫人宋漫院中的婢女白蓉。金礦原是木府夫人接管的,可于顏身子這兩年常有病痛,便交給白蓉掌管。
年前,白蓉卻于男子私通,在宜蘭園被木檐抓了個正著。仔細(xì)盤問下,木檐沒問出結(jié)果,只好對白蓉處以鞭刑作為懲戒,關(guān)進(jìn)柴房。
可,除夕那天又出了一件事兒。木府在躍虎山有十座金礦,正在開采的第七座金礦發(fā)生了爆炸。現(xiàn)場卻留下白蓉的貼身玉佩。當(dāng)夜,白蓉上吊自盡,留下一份認(rèn)罪書。
聊著聊著,便到了飯點(diǎn)兒,蘇錦意和于顏一同吃了飯。桌上的菜色卻是格外清淡,不沾葷腥。
于顏?zhàn)炖锇l(fā)苦,她問婢女,“今日沒有酒釀圓子?”
婢女回道:“大夫說,您不宜食酒和葷腥,飲食要清淡些?!?p> 于顏眸中略有失落,蘇錦意從袖中拿出個小錦盒來,她拿開蓋子,將里面的白霜椰子糖遞給于顏。
于顏捏著椰子糖,不解道:“這是……?”
蘇錦意說道:“這是椰子糖?!?p> 說著,于顏接過蘇錦意手中的那顆椰子糖。于顏眉心微蹙,她想了想,將那顆白霜椰子糖放在嘴里。椰子糖入口后微甜,舌間還有淡淡的椰子香。
于顏略有驚奇,她眸中泛亮,“錦意,你這盒椰子糖……”于顏的喉結(jié)微動,眸光微動。
蘇錦意合上蓋子,便遞給于顏,“夫人喜歡的話,這盒便給夫人了?!?p> 于顏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便收下了。“錦意,你可會算賬?”
這話一出,一旁的藍(lán)衣婢女似要上前攔著于顏,卻被于顏身側(cè)婢女惡狠狠的剜了一眼。婢女被嚇得后退半步,不敢動作。
聽了這話,蘇錦意動作半頓,嘴角微僵笑著,“小帳會算些?!?p> 于顏放下筷子,她思慮道:“做夫人,都是要學(xué)些帳子和用人的。這些日子你也閑著,晚些我讓下人帶些帳子,你也學(xué)著算算?!?p> 這話一出,蘇錦意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
算賬這事,也是她在京城跟著李婉兒學(xué)的。那時候?qū)W的磕絆絆,蘇錦意好幾次打了退堂鼓,她剛想開溜,就被下人揪了回去,繼續(xù)按在位置上打著算盤。
于顏適才想了想,同蘇錦意道:“我知你是遠(yuǎn)嫁,這木府后院總有一日還是要交給你的?!?p> “好?!碧K錦意沉沉的應(yīng)著聲,心中也有諸多不解,也只能日后一一解開。
兩人閑聊一陣后,囑咐了蘇錦意幾句,于顏有些也疲了,便躺下歇著了。
從于顏院子走出來,蘇錦意深吸一口氣,她看著這個院子里堆砌的美,心里卻是盤算著,明日如何,后日如何,以后又如何。
回到紫蘇院,蘇錦意坐在房內(nèi),她托著腮,視線望在窗外的雨打蕉葉。雨,淅淅瀝瀝的下著。而蘇錦意心中,卻是沉思萬千。
大夫人于顏給了她白玉鐲,還有今日的一番談話,蘇錦意卻總覺著別有深意。
再說白蓉,蘇錦意對她知道的也不過皮毛。她得找個跟著白蓉的人,順藤摸瓜,把金礦的原委,弄個清楚明白。
蘇錦意的手,在桌上摸索著茶杯,不想她將茶水打翻了。
白皙的皮膚被溫?zé)岬牟杷疇C了下,她疼的眉心微皺。然而,她的腦海中又想到了司南域那句“如果沒有金礦,整個山南木府要加重賦稅。”
桂橘回來后,端著一盤紅豆糕放下。她見自家小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輕喚但:“小姐,你怎么了?”
蘇錦意被桂橘喚回了神,她抬頭看著桂橘,“我哥回來了嗎?”
“公子已經(jīng)回來了?!?p> 桂橘從宋氏布坊回來時,蘇昊也正好找完司南域回來。
聽到這話,蘇錦意起身想要找蘇昊問些什么,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若是如此去了,多不得閑言碎語。最后只能書信一封,寫著不解的地方,讓桂橘幫忙傳給蘇昊。
桂橘走后,便將蘇荷的人員清冊遞給蘇錦意。
火折子點(diǎn)燃燭火,蘇錦意看著人員清冊,有些在南陽城成了武將,成了小兵大多在木府,或者山南各地的官員手底下做事。也有些在山南各地開了宋家布坊,生意皆有往來。
夜很靜,蘇錦意看了許久,她在房中來回踱步。若是以往,李婉兒身披水藍(lán)色的大氅,坐在她的身側(cè),面露嚴(yán)肅,手上一頁頁檢查蘇錦意算的賬冊。
“娘,我為什么一定要學(xué)這些???”蘇錦意托著腮,手在拿著毛筆在紙上練字,“我也可以跟著父親、大哥去上戰(zhàn)場,殺敵立功!”
“錦意,你是女子,身上留著李家和蘇家的血。你兄長他們?nèi)竹R一生,還要面對朝堂,這些都不是你一個女子,可以對抗的?!崩钔駜貉酆瑴厝?,她拂了拂蘇錦意的鬢發(fā)。
看到眉眼愁容,性子逐漸穩(wěn)重的女兒,李婉兒心里更多的是擔(dān)心。她知道蘇錦意想成為什么樣的女子,可她在風(fēng)云詭譎的官場之上,條條框框束縛著蘇家,不允許她們做出格的事來。
“娘,我還能做什么?”蘇錦意陷入了迷茫,往前她不知道,往后她無路可退。她問過自己,不能做個保家衛(wèi)國的女子,她還能做什么?
李婉兒拿著賬本敲了敲蘇錦意頭,溫婉和善的笑著,她道:“能做的,當(dāng)然有很多啊?!?p> 燭火在蘇錦意面前漸漸熄滅,留下一縷青煙。蘇錦意嘆了口氣,褪下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