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燕過又飛回，不經意的日子總是風一樣就飄走了。九十年代中期，龔如雪帶著長大成人的葉雨程回到了內地。葉雨程的爺爺還沒有去逝前，龔如雪在港島的葉家一直忍辱負重地生活著。老人固執(zhí)而又倔犟，他始終對這個生過孩子又離過婚的兒媳充滿厭惡，唯對葉家財產的唯一繼承人的孫子疼愛有加。葉雨程就是在爺爺的溺愛和母親的訓導下成長的，因此他不似港島有些上流社會的紈褲子弟那樣張狂和虛浮。早年喪父的他倒有些少年老成，雖然才上大學一年級，就已是葉家事業(yè)的實際掌門人了。
離開港島前，葉雨程的爺爺讓兩個女兒站在門外，單獨將龔如雪和葉雨程叫到他的房間。他已虛弱得幾天都沒有開口說話了，看到他們母子，他好似回光返照，竟開口說起了話，雖然聲音很輕，但在龔如雪聽來卻是字字擲地有聲。老人說道:“雨程母親，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沒有半句的抱怨，我更看出了你為人的善良和賢德，把葉家的事交給你們母子，我放心!我已立好遺囑，以后律師會找你們的。我想對此安排葉眉和葉倩也沒有什么異議的。你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孫女了，她一定在邊疆吃了不少苦頭，聽說那里很窮。唉，都怪我的死腦筋，你回內地去把她接到這兒來吧!“
龔如雪神色黯然地說:“爸爸，太晚了!她失蹤了，還不知是死是活呢。是邊疆的一位故友來信告訴我的。“
老人聽罷，急于想坐起身子，葉雨程慌忙上前把爺爺扶了起來，拿了一個靠墊放在老人的背后。老人喘了一口氣，焦慮地說:“啊，這樣!你，你，你快去，快回內地，帶上雨程去找她回來，不然，我死不瞑目!還有，如果能夠的話，請幫我找一找和葉浩同父異母的弟弟。我是離開內地后才知道二夫人又給我生了一個兒子，我臨走留給二夫人一只和葉浩一模一樣的盒子，里面裝有一張大龍郵票和一張照片。我--拜--托--你--了!“這是老人離世前的最后一句話，在龔如雪母子準備啟程赴內地之時，老人與世長辭了!
龔如雪在江海參加了一次“同學會“，當年大部份的高中同學都和她一樣支邊去了邊疆，如今到了退休年齡又都根據江海政府的有關政策將戶口遷回了江海。她看到絕大多數同學都顯得比在江海本土生活的同齡人要蒼老許多，甚至有的已滿頭銀發(fā)。有的佝僂了腰，還有的早早離開了人世，連江海也沒回成。而如今告老還鄉(xiāng)的江海知青們生活得也不比在邊疆時容易，房屋的狹小、經濟的困頓、兒女們的負擔以及相隔了三十幾年造成的生活上的不習慣等等都使他們感慨萬千!這不是一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就能形容的感受!當他們談起十七、八歲穿著綠軍裝被人們歡送著離開江海時，又都笑了，沒有一個人為當初的選擇而后悔。龔如雪說:“別人把我們這一代人的青春稱作蹉跎歲月，可我覺得用我們的青春把戈壁變成了綠洲，值!它足以寫進歷史，不是比一生都生活在大都市里活得更有意義嗎?“
在江海逗留了一周，龔如雪就帶上兒子坐上了開往邊疆首府的航班。她透過飛機舷窗看見了厚厚的灰色的云層，她在想自己的女兒難道已做了云中仙女了嗎?在江海，龔如雪幾乎踏破了每一處親朋好友家的門檻，可卻沒有成雨心一丁點的影子；就連她最不愿去的前夫家她也去過了，由于長久沒有孫女的音訊，成雨心那一生孤傲的奶奶已病倒在了床上，連話也說不太清楚了。龔如雪想到多年未見的女兒，想到是因為自己的“拋棄“而使女兒受盡了磨難，心一時揪得疼痛難忍，她抓緊靠椅扶手，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葉雨程見狀向一名空姐要了一杯不加糖的苦咖啡，這是龔如雪多年的習慣。他輕輕的對母親說:“媽，喝一杯咖啡提提神吧，你看，我們馬上就要到邊疆首府了!“
“雨程，謝謝你，你長大了，和你姐姐一樣懂事。你說，我們在邊疆能找到你姐姐嗎?“龔如雪痛苦而又茫然地對著兒子問。
“不找姐姐我們來干嘛?爸爸被他們打死，姐姐又被他們逼得失蹤，我真是恨透了丘五農場了!媽，要是找不到姐，我非把丘五農場踩平不可!“葉雨程激動得想從座位上站起來，被母親制止了。他是一個和姐姐同樣善良的男孩，可此刻卻讓憤怒把年少的心填得滿滿的。離開邊疆的日日夜夜，他無時不在思念著姐姐，也曾向爺爺哀求過。他等著姐弟相聚的那一天，他還想告訴姐姐他要買一只很大很漂亮的鉛筆盒送給姐姐?？涩F實卻無情地剝奪了他美好的期盼。
龔如雪嚴厲地對兒子說:“你不能這樣想，雨程!你忘了你曾經也是丘五農場人，你出生在農場，你爸爸也永遠不會離開丘五農場了。找不到你姐姐，我們還要去看你爸爸。我們已很多年沒有給你爸爸上過墳了，他一定在地下責怪我們。至于丘五農場人，我相信他們都是好人，你姐的事肯定是一個大誤會!你不要把什么人都當成十惡不赦的大罪犯，雨程，你不是小孩子了，心胸也要放寬廣一點。人不能總是生活在仇恨之中呀!“龔如雪所指的葉雨程自然明白，多年來，他的確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自己的殺父仇人。龔如雪嘆息了一聲，繼續(xù)說道:“雨程，你小的時候，我和你忙，丘五農場哪家你沒有吃過住過，誰家也沒有虧待過你吧?“
母親的指責，葉雨程無話可說，但他依舊氣鼓鼓的，也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