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人來
月光皎皎映在少年臉上,顯出棱角分明的骨感,少年覆著面罩,只露出一雙清澈的眸子,眸子里只映著少女的身影。
他柔情地默默看了她許久,任她持槍一步步向他逼近,眼神中盡是欣喜,偶然閃過一絲落寞。
直到槍尖已抵在他頸前,他伸手將手指抵在槍尖上,將那柄槍向后退了一寸,指尖的鮮血也順著槍尖緩緩流出。
“阿紫!”
聲音里帶著萬分激動,語氣里卻又帶著幾分思念,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情夫一般。
夜凝紫先是一愣,而后認出了來人。
來人正是南安九殿下,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兒子之一,乃先寵妃董淑妃所出,只可惜他生母走的早,母族式微,這才令他隱藏鋒芒,看上去無心爭儲,只談風月。
可正是這么個閑散王爺,前世為了他們的婚約,自請上戰(zhàn)場,為退北狄,也是為了替她去。
她曾想著有朝一日,得已披上嫁妝,從此隨他隱居于市,一世快意。
奈何世事總無常,他竟是一去不歸。
朝堂之上,上有皇帝忌憚,下有宦官讒言,夜氏大族同三萬西北軍,皆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她為安撫圣心,只得接了那張圣旨,褪下鎧甲,十里紅妝嫁為太子婦。
從此以后她再沒見過她的少年,少年臨行前贈她的那枝桃花,被她栽在了宮中看了十年。
今生少年無恙,她只愿他一生安樂。前世之仇,她一人來報,足矣。
既然他渴望清平,那她便離他遠些,莫讓她將門嫡女的身份影響了他,更莫讓他對她的依戀束縛住了他。
前塵已逝,種種皆是遺憾。今生莫追,既然道不同,便不相為謀罷。
夜凝紫哐當一聲將槍擲于地上,少年也順勢摘下面罩,一雙劍眉下星目明媚,薄唇輕抿,鼻尖棱角分明,肌膚如玉般白凈。
他又摘下斗笠,黑發(fā)似瀑布般傾瀉而下,他晃了晃頭,理了理秀發(fā)。
“九殿下夜半蒞臨寒舍,所為何事?”
夜凝紫垂眸,從與他四目相對中跳脫而出。她不忍去看他的眼睛,怕會勾起往事,會落淚。
少年緩緩靠近,抬手欲撫少女稚嫩小臉,卻被少女轉(zhuǎn)臉一躲,落了空。
只聽他輕咳一聲,便笑了起來,故作輕浮道:“為夫為送父皇詔書而來?!?p> 夜凝紫心中生疑,什么詔書要堂堂九殿下夜半八千里迢迢親自送至邊關來?
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大塊布,裝模作樣地念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丹柔郡主夜凝紫,溫婉賢淑,年已十六,仍未成婚,朕甚憂之,故派吾兒前來催之,望二人速速完婚,布告阿紫,咸使聞知。”
夜凝紫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位九殿下自幼便沒個正形,放著好好的圣賢書不讀,偏要去看那些不入流的話本子,學得不少哄人的橋段。
她伸手想去奪那塊布一窺究竟,可齊衡安抬手便將那布舉高高,夜凝紫踮足拘了兩下,未拘到,索性作罷,不慣著他胡鬧。
他將那布小心翼翼收入懷中,笑道:“娘子莫急,待你我新婚之夜,為夫再拿給你看?!?p> “九殿下若無要事,便先在府中留宿罷?!?p> 說罷,她轉(zhuǎn)身便要走。
明日還要領兵,今日奔波勞頓,她只想早些歇息。
“阿紫。”齊衡安一把拽住夜凝紫的袖口。
“阿紫剛剛甚是嚇人,莫不是要謀殺親夫?”
夜凝紫用力扯了扯衣袖,欲掙脫他手,齊衡安便抓得更緊了。
“阿紫嚇到衡哥哥了,怎得不想負責?”
夜凝紫一回首,卻見那雙眸子里星光點點。她不解,細思又生愁緒,前世此時他應還在杭京才是,怎的此時便尋她來了?
但凡事總有變數(shù),她的重生便是最大的變數(shù),或許前世結(jié)局皆可被改變。
“殿下要如何?”她不屑道。
齊衡安一笑,連拖帶拽將她拖入房內(nèi),貼著她微紅的耳根,道:“今夜,想住的同阿紫近些,可好?”
夜凝紫終于掙開他鐵鉗般的大手,順手一指,道:“西廂房距此不遠,堪居之?!?p> 齊衡安搖搖頭:“廂房太冷,不如此間!”
此言一出,層層紅暈立即在夜凝紫臉上暈開,如同一朵盛放的紅牡丹。
他總是知道該如何挑逗她,總是能逗得她筋脈狂跳。
“屋中唯有一榻,委屈九殿下睡地了?!币鼓险Z氣冷淡,面色涼薄,說完便躺上床裝作睡熟了。
齊衡安輕嘆一聲,一面從柜中翻出被褥,自顧自地鋪了起來,一面在心中默想著他的姑娘如今是愈發(fā)難哄,明明幼時還會被他騙的團團轉(zhuǎn),如今真是愈發(fā)涼薄。
夜里,齊衡安盯著窗外孤月看了許久,思緒一下子涌上心頭。
他從來不安只作個閑散王爺,奈何勢弱卻又獨得圣心,便只能裝作不爭,以保全性命。
前世,他以為是她負了他,于是他壯大羽翼,只想將她奪回,將她牢牢的抓在手心里,讓她從此眼里心里只有他齊衡安。
可當她倒在他懷里愈發(fā)冰冷時,他怕了。那日他背著她一步步走出宮墻,他對她說了很多,他說只要她肯活著,他愿陪她去過凡人的生活,只要她肯活著。
可終究是遲了一步。
齊衡安一動不動,直到聽見夜凝紫平穩(wěn)的呼吸聲,他才輕輕移步。
他跪在她身前,望著睡熟的她,眼底盡是柔情。面前的她是鮮活的,一切都未發(fā)生,今生他來得很早,一定能來得及!
只是夜凝紫今日之神色好生涼薄,一口一個九殿下,倒讓他有些奇怪。前世這個時候,她可是只會叫他衡哥哥的。
月色入戶,疑是霜花撒滿地。淚影爍爍,相寂無言是重逢。
清晨,伴著第一聲雞鳴劃破長夜,夜凝紫掙開雙眼,不見齊衡安,疑心他已去,眼神里有些落寞,又長嘆一聲。
“還是走了好!”
日頭還未升起,天空呈現(xiàn)出澄澈的深藍色。雞鳴三聲,伴著長槍破風,一起一落,盡顯豪情。
夜凝紫少時從未荒廢習武,便是寒冬臘月,雪似鵝羽,她也天不亮便起床練槍練劍。
忽有一陣邪風拂過,將院中那株一枝獨秀的牡丹壓彎了腰,她便順勢一槍刺去,將那花斬落在地。
伴著朝陽漸漸升起,天色愈來愈亮,夜凝紫喚來“白義”馬,那馬是娘親留給她的,渾身雪白無雜毛,能日行千里。
她飛身上馬,正欲疾馳,卻見一府吏攔路。她立即緊拽韁繩,停了下來。
“稟郡主,太子使臣來訪?!?p> 是了,算著日子,太子也該遣人來了,不過前世未將她請走,今生便更無可能。
只見一使臣身著五品官服,手持文牒,朝夜凝紫跪了下來。
“奉太子之命,問丹柔郡主安?!?p> 夜凝紫下馬回禮,畢竟是太子使臣,她可不想被人抓了把柄,安個“不敬太子”的罪名。
“郡主多禮,這些皆是太子念郡主身處邊關艱苦,特地賞賜的?!?p> 說罷,他便側(cè)身后撤兩步,露出了身后的兩車財寶。
夜凝紫上前打開箱子看了兩眼,見凈是些值錢的首飾,金簪上的珍珠顆顆圓潤飽滿。
前世為了防被人污同太子結(jié)黨,便將這兩車財寶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到頭來還是被人挑撥,如今想來,還不如找個由頭留著。
她撫著木箱子,那使臣便以為此次馬到成功,說什么丹柔郡主清高不好女物,不過是流言蜚語,不可盡信。
但夜凝紫隨后一句:“當了,充軍餉?!敝鴮嵶屗蹲×恕?p> “郡主,這可是太子殿下一片好意,此舉恐為不妥!”
那個女子愿放著這么好看的首飾不要,去當了換成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呀。
“有何不妥?”夜凝紫瞥了一眼那使臣,輕輕合上箱蓋,示意府吏將車子推走,便再次上馬。
“有勞使臣替凝紫轉(zhuǎn)告太子殿下,殿下心系邊軍,千里送來軍餉,凝紫甚是感激,定會好生處理!”
此話一出,倒弄得太子使臣啞口無言,太子為討她歡心送來的飾物,被她一口認成了軍餉,回絕了太子好意不說,更是為太子安了個體恤邊軍的功名。
忽然,一聲清脆的咳嗽聲劃破晨寂,夜凝紫循聲覓去,才見齊衡安正立在院中,靠著屋墻。身前一片竹林恰好將他的身子隱住,難被發(fā)覺。
看來剛剛同太子使臣的交談怕是全被他聽了去。
只見他口中叼著不知從哪里拽來的狗尾巴草,嘴角微微上揚,笑意難掩。
他抬眼對上她的清眸,眼角彎成了月亮,微微露出的虎牙,盡顯少年的純真,卻又透著股邪氣。
“怎的?方才回禮之時還念著名節(jié),如今見了財便原形畢露了?”
他望著她,眼底盡是寵溺。緩緩移步至使臣面前,拽著他衣領,猛地收起笑顏,冷冷道:“回去告訴皇兄,要娶我家阿紫,兩箱不夠!”
語氣陰森,透著一種無可名狀的戾氣?;杏幸魂囮庯L吹過,凍的那使臣瑟瑟發(fā)抖。
他轉(zhuǎn)而面向夜凝紫,又寵溺地笑道:“若是阿紫喜歡,兩百箱我也出得!”
他盯著夜凝紫,渴望看到她感動的神色,未曾想他那意中人仍面色涼薄。
一聲“無聊。”便將他打發(fā),策馬疾馳,片刻便不見影蹤。
齊衡安輕嘆一聲,無奈地慫了慫肩。無妨,路還長著呢。
初秋驕陽高高掛起,冉冉上升,炎燒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