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情寒
前世--紹興二十八年
那年冬,滴水成冰,格外嚴寒。
恰逢除夕夜,東宮一片熱鬧,忙碌了一年的宮人皆領了月銀,歡天喜地慶年守歲。
鵝毛大雪,伴著紅綢滾滾顯得格外喜慶,宮門外亦傳來陣陣鞭炮聲。
唯有宜春坊此刻冷冷清清,未曾布置。
太子妃夜凝紫平日節(jié)儉樸素,從不戴金飾,況且今年中原大旱,南杭魚米之鄉(xiāng)亦受波及,夜凝紫便以身作表率,節(jié)衣少食,即便是慶歲也不愿過于鋪張。
可偏偏這樣一位愛國愛民的太子妃,卻偏偏受到太子冷眼,嫌她過于樸素,毫無彰顯大安盛世之相。
相比之下,眾妾室便是個個雍容華貴,吃穿用度極其奢華,特別是芳華苑的夜美人,一日的花銷堪比夜凝紫一月。
“娘娘,宮宴已啟,我們……”翠兒匆匆行至夜凝紫身前,緩緩道。
整個殿中唯有夜凝紫桌前點了一支蠟燭,燈火灰暗,殿中幾近是漆黑一片。
翠兒跑得匆忙,竟不甚絆住了腳,眼見得便要摔倒。
夜凝紫聽聞不對,立即伸手將她攬住,這才讓她未著地。
三娘心一懸,轉而又放了下來,叮囑道:“傻丫頭,別光顧著跑,看路呀!”
翠兒有些無措,小心翼翼道:“是吳總管問咱娘娘赴宴否,翠兒不敢耽擱,這才急了些?!?p> 夜凝紫看著翠兒這般委屈巴巴的模樣,不忍聽三娘再細說,便把罪責一把攬過。
“三娘你莫要怪她,是凝紫省燈油,只點了一盞燈,竟險些讓翠兒栽了地,是凝紫之錯?!?p> 說著,她眼神中似是閃過一陣落寞,語氣漸漸凝噎。
三娘最見不得自家小姐這樣,便輕輕安慰道:“怪不得小姐,還是翠兒不長眼?!?p> 夜凝紫輕嘆一聲,似是憶起這世道無情,窮堅這一片丹心,真是十分不易,萬般苦楚。
她看了眼窗外的那枝小桃樹,光禿禿的,已快被鵝毛大雪壓斷了枝條。
她抬眸轉而看向福苑,聞得鼓聲陣陣,應是眾人賀歲慶年,禮樂不斷。
“三娘,陪凝紫赴宴罷。”她站起身,輕聲對三娘道。
三娘先是微驚,轉而又輕嘆兩聲:“娘娘不是最不好揍這些熱鬧嗎?怎的今日就想去了?”
夜凝紫眼神中似是閃過一絲微光,不過片刻,便又被黑暗吞噬,終是不再。
只聽她緩緩道:“凝紫畢竟是這東宮主母,到底是要拿出些威勢來的?!?p> 身為東宮主母,卻默默無聞,遺世獨立終是無可奈何的。
宴上絲竹陣陣,待夜凝紫趕到,眾嬪妾皆已落座,可主座卻是已有了主。
“姐姐怎么來了,也不跟妹妹說一聲,妹妹好添張桌子?!币寡嘌嘧谥髯?,見夜凝紫來了也不行禮,傲慢道。
“本宮好歹是圣上親封的太子妃,怎么?不配坐你這主位?”夜凝紫抬眸瞪上夜燕燕那張嬌媚之顏。
“誰都知道姐姐不喜金銀,平日里素著便罷了,今夜除夕,何故也穿著這粗布麻衣?若真坐了主位,叫下人瞧見了,定會覺得我們太子殿下虧待了姐姐,丟了太子顏面?!?p> 她語氣輕柔嬌媚,聽了只讓人生厭。
夜凝紫走上前去,見夜燕燕仍不相讓,便輕嘆一聲,喚了兩侍衛(wèi)來欲將她抬下去。
“大膽,得罪了本宮,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兩侍衛(wèi)猶豫不前,畢竟一個是圣上親封的太子妃,一個是太子殿下身前的紅人,兩個都是不好得罪的主。
見兩人不動,夜凝紫只好親自上前,欲將她拉下來,妾室占主位本就不合規(guī)矩,若傳了出去,恐怕不僅有損太子聲譽,就連夜燕燕也會背上個惑主之名。
可夜凝紫念及她亦是也是夜氏中人,不舍得下死手,誰知她竟一下子癱坐在地。
此時太子正好趕來,見癱坐在地地上的夜燕燕,便快步護在她身前,將身上長袍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
望著她那兩眼淚汪汪的可憐神色,自是萬般心疼,關切問道:“這是怎么了?地上這么冷,快起來罷?!?p> 說罷,他便張臂欲扶夜燕燕起來。
只見夜燕燕立馬抓上他的雙臂,裝作無力道:“殿下恕罪,是姐姐用力過度,不慎傷到了妹妹的腳。但姐姐也是為了殿下著想,殿下莫要重罰姐姐才好?!?p> 太子齊闌轉而看向夜凝紫,見夜凝紫不語,便認定了是她做的。
“一國太子妃無德,是要罰,那便罰奉一月罷。”
夜凝紫一垂眸,自知眼前人說什么都不會相信自己,便不再解釋。
身后三娘此刻卻是替自家小姐焦急萬分,怒道:“殿下何故聽這賤人一面之辭?我們娘娘只是想拉她一把,是她自己矯情!”
“住口!”齊闌身邊的吳公公伸手便要掌嘴,卻被夜凝紫一下攔住。
只見她直勾勾地盯著身前的太子,那是她的結發(fā)夫君,成婚三年從未踏過她房門的夫君!
“你要罰,凝紫我領便是,別動三娘!”她厲聲道。
“殿下,”夜燕燕又用她那矯揉造作之聲道,“正逢年關,怕是罰奉對姐姐也是不好,不如讓姐姐就此向我道個歉便好,如何?”
她一雙桃花眼本就勾人見了太子更是擺出一副星眸,眼神柔柔若流水。怕不只是太子殿下,是個男人見了便會心里癢癢的。
“凝紫沒錯,絕不致歉!”夜凝紫握緊拳頭,指尖被她捏得發(fā)白。
她高傲昂著頭,一如當年橫眉冷對千軍萬馬一般,波瀾不驚,揮斥方遒。
做過將軍的,大多都像她這般放不下傲骨。
“放肆,燕燕極力為你開脫,你卻這般不知好歹!世上竟有這般毒婦!你既是愛這位子,便長跪于此罷,何時想通,何時再起!”
說罷,他便扶著夜燕燕一同上了主座。
夜凝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除夕佳夜,眾賓盡歡,唯有她身著素衣,孤立寒雪。
她心里總有萬般委屈,偏偏高昂著頭,始終未曾俯首。
大雪紛飛,卻蓋不住紅梅挺立,人心冷暖,抵不過堅者自堅!
三娘怕她凍著,連忙去取狐裘。她走得匆忙,未留意到一黑衣男子正悄然而近。
忽有顆石子向夜凝紫襲來,正正好點中她的睡穴。
她腦袋一沉,漸漸沒了意識,便向前倒去,卻被男子一把抱在懷里。
他望著熟睡的她,理了理她鬢角碎發(fā)。
“阿紫,等我!”
耳畔之語如夢似幻,她醒來后便以為是幻聽,卻還是在心里念了許久。
今生,夜凝紫望著眼前夜燕燕的帳子,想著她今日有苦說不出的無奈之舉,便有著一種絕妙的暢快。
“燕燕,且等著罷,你的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