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禮與楊明洞出房門后,楊明洞便開始嘀嘀咕咕地抱怨。
“沒想到這么這一趟這么順利,死者身份找到了,殺人兇手也找到了。你說這陳家怎么如此造作?井中尸體與他們有關(guān),畫舫女尸也跟他們有關(guān)。錢賺多了,就費(fèi)心思去花啊,偏將心思消磨在殺人放火上,賤不賤??!”
“我們得想辦法再問問別人?!编嶁x禮只聽了那廂房中姑娘的片面之言,并不準(zhǔn)備就將此案定死。
“嘭——”二人走了沒兩步,就有一重物忽從梁頂?shù)袈溆谒麄兩砬?。那物上似是拖了些水,墜地時濺了他二人一臉。
鄭鈞禮回神,垂眸去瞧那東西,入眼便是只血淋淋的女子頭顱。
楊明洞噤聲,舌頭都麻得發(fā)抖。
“嘭——”梁頂又墜下兩只斷臂,其后便是軀干與大腿……軀體落墜如雨,血液橫飛。
活了二十年,除了在戰(zhàn)場上,鄭鈞禮還是頭一回見到此般景象。
這動靜兒招來了幾個龜公保家,他們見著這情形,面上露出震驚,卻少有恐懼。
為首的龜公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還未等鄭鈞禮和楊明洞說話,他就搶了話茬,反咬了他二人一口?!澳銈儍蓚€居然敢在我們醉月畫舫殺人!好大的膽子!”
“嘿!這人怕不是你殺的吧,這么急著嫁禍給我們?這尸體都碎成一塊塊的了,我們都沒有兇器,怎么弄的?再者,我們剁了這么久的尸塊,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合著,剁完你們才聽見是吧?”楊明洞的嘴,自然是不愿意落于下風(fēng)的。
“先把他們綁起來?!睘槭椎凝敼欢嗯c楊明洞扯皮,只下令,讓手下人將他們這兩個警察給綁了。
楊明洞握拳,剛要反擊,鄭鈞禮就將楊明洞給攔了下來。
楊明洞不解,卻還是乖乖放下了握緊的拳頭,束手就擒。
龜公將他二人五花大綁,扔到了畫舫內(nèi)的浣濯室。彼時,剩下的龜公已經(jīng)在收拾廊上掉落的尸塊。
尸塊難匿,血又濺了滿走廊,實(shí)難清理,醉月畫舫的媽媽不得不做下決定,延遲今日開始營生的時間。
龜公們關(guān)上浣濯室的門,只留下兩人看管。
“兩位小哥,那人真的不是我們殺的。我們只是聽說醉月畫舫的思綰姑娘頗有風(fēng)情,慕名而來?!编嶁x禮眉眼溫和,言語誠懇。
楊明洞后知后覺地明白鄭鈞禮束手就擒是為了套話。
“思綰?她不早死了么?!币积敼f道。
另一龜公見他口無遮攔,立即給了他一記眼刀。他驀然噤聲,不再搭話。
“人死了,你們不報案?”鄭鈞禮眼底清澈如許,甚至帶了些無知的愚蠢。
楊明洞偶爾也會感嘆鄭鈞禮的好演技。
“警官,你們就這么閑嗎?這金河上數(shù)十畫舫,姑娘數(shù)不勝數(shù),每日都有姑娘去死的。這世道,貧女就是一條賤命,哪兒有把做皮肉生意的姑娘之死,真的當(dāng)件命案去查的?”龜公半蹲而下,與鄭鈞禮對視,似乎將他心內(nèi)所有的想法全都看破。
龜公就是在提醒他,不要為了世人眼中的賤命,多管了閑事,斷了自己的仕途。
鄭鈞禮見龜公并不上套,神色忽張,再不去裝些什么。
鄭鈞禮此前只聽說過風(fēng)月場中的龜公手黑心毒,卻不曾到有這么難對付。
鄭鈞禮與楊明洞被扔在浣濯室的時候,江不晚的船夫正行船靠岸。
河畔人頭攢攢,大多人都是剛從金河上來的。
不過半刻,那河上船只便零落得沒幾只了。
江不晚見此,與船夫商量道:“大哥,能否將你的船賣給我?”
江不晚知曉旁人都害怕這天降的異象,定然是不愿意送她回去的,便只能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百元錢票,預(yù)備買下船與槳,自己劃回去。
船夫見著錢,既擔(dān)憂江不晚回醉月畫舫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又實(shí)難抗拒百元錢票的誘惑,一時間,猶豫非常。
求財?shù)拇竽X占據(jù)高地,船夫收下錢,無奈擺手道:“那破船你拿去吧,拿去吧。你自求多福,出了什么事兒可別來訛我?!?p> “多謝!”江不晚快步上船,提槳就要自己劃著走。
“不是,小姐!你真要回去???那逛窯子的男人不找也罷,讓他給鬼嚇?biāo)赖昧??!钡栋桃姶?,剛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來?p> “他是去查案的!”江不晚好容易才有機(jī)會將這話說出了口。
“查案?不是找女人啊。”刀疤一愣,而后趕忙跟上船,奪過了江不晚手中的船槳,道:“我來劃,我來劃。小姐你個細(xì)胳膊細(xì)腿兒的,何時能到那醉月畫舫?”
“你跟來做什么?不怕嗎?”金河上生了那般異象,江不晚看了,也是心里直打鼓的。
“我的任務(wù)就是保護(hù)小姐。談什么怕不怕?火海刀山我也下?!钡栋绦πΓ瑩螛写?。
“混幫派的果然夠義氣?!苯煌砀袊@。
“你放心,無論發(fā)生什么,我也一定會保護(hù)你的?!苯煌砩袂閳远ǖ?。
刀疤聞言,并不反駁,只是笑得花枝亂顫,似乎并不相信江不晚有能力保護(hù)他。偏他的眼神忽而柔軟,手中木槳濺起水花,碰濕衣角。
江不晚與刀疤將船劃至醉月畫舫,強(qiáng)行爬上了畫舫。
河上黑‘雪’攪弄不停,落在江不晚肩上,剎那又融化消失。
“嘭嘭——嘭嘭——”江不晚使勁敲打畫舫雕門。“今日生意還做不做?”
無人應(yīng)答。
江不晚依舊用力敲打。
舫內(nèi)人似是煩極了,終于將門開了一條小縫。
“小爺,我們今日不做生意。”說話的女人穿著大紅旗袍,年紀(jì)比一般畫舫姑娘要大些,眼中是藏不住的精明。
“我找人。”江不晚輕笑。
“今天姑娘們休息,找誰也不頂用?!迸酥灰詾榻煌硪业氖悄奈还媚?,說著就要將門關(guān)上。
刀疤見此,抬腿一腳將門踹開,連帶著門口的女人也被踹翻在地。
門后一切盡數(shù)清晰。
此間女鬼盈舫,難清人數(shù),她們竟是全都不約而同地垂頭緊盯著那跌倒在地的女人。
百鬼生怨,幽恨難當(dāng)。
江不晚終于明白金河上空為什么會飄下黑雪。
潑天怨氣無處散,可不就化成形了么。
“你就是這兒的媽媽?我們不是來找姑娘的!是來找男人的!今天有警察來過嗎?”刀疤一腳踩在女人胸口,質(zhì)問道。
“警察?”畫舫媽媽自然一下就想到了鄭鈞禮和楊明洞,但仍否認(rèn)道:“沒有?!?p> “真沒有?”江不晚很難信她的鬼話。
江不晚低頭,居高臨下地同畫舫媽媽說道:“你殺了人。很多人。她們現(xiàn)在都跟在你身后。說謊就是造口業(yè),你更加不得好死。”
畫舫媽媽聞言生怯,瞳孔顫抖,聲音卻依舊洪亮:“誰殺人了?我沒有。來人!”
畫舫媽媽一聲令下,舫內(nèi)二十四龜公保家快速出動,將刀疤與江不晚團(tuán)團(tuán)圍住。
刀疤識時務(wù),立即收回了自己壓著畫舫媽媽胸口的腳。
“行,你們?nèi)硕啵覀儾徽胰肆诵邪?。”江不晚預(yù)備激流勇退,左腿已然貼到了門后。
“先把他們關(guān)起來,等河上人少了,就把他倆跟那兩個警察一起綁上石頭扔河里?!碑嬼硧寢審牡厣吓榔?,狠戾畢現(xiàn)。
江不晚苦笑。好家伙,她這是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該說不說,這一刻,她還是有些懷念二十一世紀(jì)的法治社會的。
江不晚和刀疤就這樣也被舫上龜公綁到了浣濯室。
他二人入室時,鄭鈞禮與楊明洞恰好抬頭,四人面面相覷。
江不晚和刀疤被扔到了鄭鈞禮與楊明洞對面,兩名龜公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管。
“江不晚?你怎么?”鄭鈞禮見著江不晚,眉心頓蹙。
“說來慚愧,我本是準(zhǔn)備來救你的?!苯煌砻虼剑Φ萌f分無奈。
“真是夫妻情深。”楊明洞耷拉著眼皮,贊嘆的話被他說得毫無感情。
刀疤偷摸伸出腳,碰了碰鄭鈞禮的鞋。
鄭鈞禮看向刀疤。刀疤斜了斜眼珠子,瞅了瞅一旁看守的龜公。
鄭鈞禮會意,偷摸頂了頂一旁楊明洞的胳膊。
楊明洞一僵,反應(yīng)了半刻,而后朝他二人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三人一齊偷偷解開了身上的麻繩,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一旁龜公的嘴巴,一拳將他們干暈。
“哇,發(fā)生了什么?”江不晚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們就結(jié)束了。
鄭鈞禮將手中龜公放倒在地,而后便給江不晚松了綁。
“我們還是先出去吧?!编嶁x禮走至朱窗前,將其撐開,而后一鼓作氣鉆了出去。
鄭鈞禮站在窗外,身后雕欄映水,月光窈窈。
鄭鈞禮朝江不晚伸出手,江不晚爬上窗戶,反握住他手掌,借力跳下了窗戶。
楊明洞與刀疤也緊跟其后,出了浣濯室。
此時黑雪未停,雪灰落在河面,形融色殘。
金河之上燭光依舊繁盛,只是人影蕭落,不似往日那般熱鬧。
“今天是怎么了?醉月畫舫不開張,旁的畫舫也不開張嗎?”楊明洞探出頭,看向周遭小畫舫,小畫舫上懸燈熠熠,綺窗大開,其內(nèi)看著也是有幾個客人的。
“這初秋,哪兒來的雪?”鄭鈞禮抬手接下落雪,終也發(fā)現(xiàn)了它的異處。這分明就是上墳的紙灰。
“小姐,這姑爺也找著了,我們也趕緊離開吧,這地方怪滲人的?!钡栋陶f道。
“好?!苯煌黼m然想弄明白昨夜聞見的妖氣和畫舫內(nèi)的百名女鬼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愿用大家的安危做賭。
醉月畫舫兩側(cè)都綁著條備用七板船。眾人輕下腳步,躡手躡腳地往那有船處走去。
“你做什么!給我滾!”
四人途徑一扇窗,窗內(nèi)傳出女子的叫罵聲。
此聲落于江不晚耳邊,江不晚凜然心驚。
“卓菲白?”江不晚冷不丁地直起腰,一把將紅窗掀開。
“江不晚!”彼時,卓菲白正被一個男人壓在茶桌之上,肆意羞辱。
江不晚以前從沒有在卓菲白的眼睛里看見過這樣的情緒。
呆滯空洞的眼神忽然重新流淌悲憤、兇狠。沉寂許久的希望又一瞬在絕望中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