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處逢生？

　　將她們一行十五人領(lǐng)到地后，雁康及隨行的掌事婢子二人及三位主事便退了下去。一時雅致清幽的庭院中，就只剩下她們這些女娘挺直著背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臘月里的寒風(fēng)冷氣吹在眾人身上面上，直教人從腳底板生出一股陰涼來，又加上本就心間惴惴，時候拖得長就越發(fā)令人恐懼不安。

　　天色愈加暗沉，黑得令人慌神，夜幕之上沒有一顆星子沉得如一頭蓄勢而發(fā)的巨獸，讓已開始焦灼不定的人被感壓迫。

　　這一夜格外漫長，期間誰都不敢說話，不敢動作，漸漸的有人支撐不住倒下，更有人活活被嚇?biāo)馈?p>　　原本的十五人最終只剩下零星數(shù)人仍站的筆直，謝寰藥就是其中之一。

　　謝寰藥知道自己已臨極限，可眼看天露微白，難捱的長夜終究已經(jīng)過去，她如何能允許自己倒下，提著一口氣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意志，謝寰藥將自己想象成一株生長在冰雪中的寒梅。

　　紅日升起，光明降臨，她們的第一場考驗也結(jié)束了。

　　隨著一陣響動，斷斷續(xù)續(xù)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謝寰藥抬眼看去就見來了幾個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子，動作麻利地將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女娘們都抬走了。

　　等人都走了個干凈，長廊另一頭便有一道娉婷的身影緩步而來，沒多時已站在她們面前。

　　“隨我去見少主?！?p>　　言罷轉(zhuǎn)身便走，謝寰藥等人見狀也不敢遲疑怠慢立即跟了上去。

　　“少主，人都已經(jīng)在這里了?！?p>　　女婢聲音清脆悅耳，舉止恭敬非常。簾內(nèi)的人沒有回應(yīng)便一直垂首等待著也不見抬頭。

　　“既如此，便開始吧。”

　　一道低沉輕越的男音從簾內(nèi)寥寥傳出，落在大廳中心思各異的人心上，猶如波瀾起伏的水面被倒灌了噴涌的泥漿，使人不得平靜。

　　謝寰藥聽得那好聽的屬于少年郎獨有的嗓音，便猜測聲音的主人定是個容貌生的極好性子有些驕矜的少年郎。只她顧不上關(guān)心那說話的少主，因為擺在她們面前那裝著數(shù)十條毒蛇發(fā)出陣陣哧溜聲響的的竹簍子，已將她所有注意力引了過去。

　　“你們面前簍子里的乃是少主飼養(yǎng)的北地蝮蛇。先前的意念關(guān)你們幾人表現(xiàn)得不錯，這次的生死關(guān)便是考驗?zāi)銈兊哪懥??！?p>　　“你們中間有誰敢上前將手置于簍中，以一炷香時間為限。時辰一過活下來的人便被留下，今后隨侍少主身側(cè)，且將得到少主親傳。”

　　“成了少主的侍奴也會獲得雁宅內(nèi)獨一份的殊榮和體面。”

　　“機(jī)會只有這一次，你們自己把握?！?p>　　女婢說完便退到一旁去了。

　　只她話落卻是無人上前。到底是惜命的，再想一步登天可聽到要將自己的一只手伸進(jìn)簍中送入蛇口免不了心生膽怯。北地蝮蛇之毒令人聞之色變，命只有一條，要拿去賭一個前程不禁也斟酌衡量起來。

　　這幾人中最煎熬的要屬藏青和猶豫不決的雀藍(lán)了，她們倒是想要用些手段通過考驗，可少主在上她們哪里敢耍心眼。她們是聽過慕容少主在雁宅內(nèi)的威名的，還不想落個生不如死的下場。

　　謝寰藥心中一動抬眸看了簾子后沉默不語的人一眼，心里已然有了決定。她決定拼一把，大不了就是一死，更何況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次的試驗最多有驚無險。

　　“我想上前一試?！?p>　　說著也不等前方有人應(yīng)答，便舉步到那蛇簍前蹲下身，看清那滑動著軀干吐著蛇信充滿著危險，伸長了脖子隨時欲咬住她不松口的蝮蛇，謝寰藥深吸一口氣，就那么果決地將自己的手往簍子里探去。

　　只她剛有動作，千鈞一發(fā)之際簾內(nèi)便拂來一道掌力掀翻了竹簍，霎時里頭大大小小的蝮蛇紛紛四散竄出。

　　在場其余數(shù)人還未從驚愕中回神，便被那些到處亂竄的蝮蛇嚇得飛跑躲避起來。

　　“將這些個惹人厭煩的都遣走?！?p>　　“司琴，處理好善后?！?p>　　“至于你……以后你就留在雁闕閣做我的侍奴。今日你且先休息一日，待明日用過了朝食再來見我。”

　　簾后的人似沒了興致，連語氣中都透了一絲倦怠之意。一陣環(huán)佩叮當(dāng)之聲響起，謝寰藥恭敬垂首與名喚司琴的女婢一同目送簾內(nèi)的人離開。

　　自那日順利通過兩場考驗，謝寰藥便留在了雁闕閣。許是塵埃落定暫時得以放松下來，她便病了。等身子好了些她又強(qiáng)撐著精神在第二日晨間去拜見那位少主，只那位少主并未見她。領(lǐng)她前去的司琴也未提點她，更沒有任何交待，雖心有疑惑，但她并沒有太過在意。左右主子要見下屬，作為下屬的她等著就是了。

　　今兒又是她最討厭的雨天，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處泛起疼癢之意，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幕，謝寰藥便恍惚起來。誰會想到幾個月之前的她與如今的際遇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她以為重來一次的生命得到的父母之愛轉(zhuǎn)而再次成空，她靈魂托生于謝家，那對最愛她的雙親一如曾經(jīng)那對父母一樣都舍棄了她。

　　之前的她覺得自己有多么幸福，當(dāng)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就有多么絕望，她不愿有恨，可到底還是生出了恨，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太元八年的她還是生于壽陽長于壽陽的隰氏緋衣，她還清楚的記得自己是生生餓死在一座青山腳下的。她死前正值戰(zhàn)亂，整個鎮(zhèn)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而她因生來便有缺陷行走不便，在逃亡途中被自己的父母丟下。

　　從前待她溫和的母親將她的手拋開，待她慈愛的阿父心酸的看她一眼便一把背起她的阿弟，而后頭也不回決然遠(yuǎn)去，只任她被流散的人群擠倒在地。

　　她十二年的生命里雖因生有缺陷受了些罪，可她從不氣餒，她的雙親待她也不錯，因家中尚算得殷實她也從來不缺什么，盡管不能和同齡女娘那樣跑跑跳跳只能待在家中，可她不曾因此失落過。

　　家中有三兩仆從，有開明的父母，有她和阿弟，雙親雖更疼寵年幼的幼弟，但也未曾輕忽怠慢過她這個女兒。

　　只是她從未想過大難來時，她的父母會不帶半點猶豫就舍棄她，跌倒在地的那一瞬間望著再也看不到的父母阿弟，她清楚的感受到了刺骨的冷，和仿佛天塌地陷般還要讓她難以承受的惶惑。慢慢地她再看不清眼前，冰涼的淚打濕了眼眶，因為過于絕望她甚至沒法發(fā)出一點聲音，全身動彈不得。

　　但她沒有恨他們，恨不想要她的父母，這亂世有著太多的無可奈何。她只是心里很痛。

　　所有人都顧著逃命，卻還注意著腳下避開了她，讓她幸而沒被人踩死。不知是誰伸手拉了她一把，等她從地上搖晃著站穩(wěn)，便又撒開了手往前大步而去奔自己的活頭去了。

　　眼前場面太過混亂。

　　望著那個拉了她一把身穿暗青色布袍，稍微有些駝背的身影，她也沒有時間兀自傷悲收拾了心情隨著人流前進(jìn)。

　　曾經(jīng)數(shù)年的努力她已能緩慢行走，雖然不太容易可她仍堅持往前。后來她已不知自己走了多遠(yuǎn)的路，直到發(fā)現(xiàn)茫然四顧最后只剩她獨自一人，一路上餓極只喝了些水的她望著前方一座高聳的山峰，那滿目青翠，蒸騰的云霞，饑餓難耐脫力的她再也無法繼續(xù)支撐重重倒在鋪滿落葉的地面之上。

　　她盡力了，盡了全力想要活下去可天不容她，連最親的人也舍棄了她?？伤貌桓市模桓市木痛怂廊?，暴尸荒野。

　　萬籟俱寂，神思一點點渙散，四肢逐漸冷卻，血液不再流動，靈魂抽離身體的感覺原來就是死亡。

　　恍惚間她似看到的一閃而逝的白光，墜入黑暗的剎那，一道沉穩(wěn)有力又帶著幾分縹緲的男音似真似幻。

　　“生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絕處可逢生……”

　　當(dāng)她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換了面容，復(fù)生于一個尚未滿八歲年紀(jì)的嬌嬌女身上，女孩兒為謝家女，有一雙疼愛她的父母。重獲新生的那幾月她帶著惶恐不安，不可思議又復(fù)雜的心情同那對如神仙眷侶般的夫妻相處了數(shù)月，直到慢慢沉浸在已是她父母的二人無微不至的寵愛與關(guān)切中。她開始慢慢接受他們，也逐漸接受成為謝寰藥的自己，本以為天可憐見，不想幾月前的一個雨天又重現(xiàn)前一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