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蒲心思淺顯,也確實不擅察言觀色,她估摸著藥湯的溫度覺得應該可以喝了于是看向謝寰藥。
“女郎,這藥放了會兒現(xiàn)在溫度正合適,奴婢服侍您喝下。”
說著就要上手來攙扶謝寰藥。
謝遙寰見狀婉拒了對方好意。
“不必了,我等下自己喝。”
“對了,和我一起的孩童他在何處?!?p> “女郎是在問小郎君嗎?!?p> “和女郎一道的小郎君被安置在東院?!?p> “您先將藥趁熱喝下,奴婢之后便去東院將小郎君請來?!?p> “見您醒來,小郎君定然非常開心?!?p> 香蒲說完便靦腆地笑笑。
謝寰藥只是輕輕頷首以示回應。
“你叫什么名字?!?p> 香蒲聞言愣了下,隨即回道:“奴婢名香蒲,香是禾日香,蒲是蒲草的蒲?!?p> “這名字是奴婢早逝的阿父為奴婢起的。”
香蒲神情里帶著懷念也有一絲傷感,謝寰藥心頭一動想要出言安慰,可到底沒有說什么,畢竟她自己都有那么多事糾纏在心,她覺得對別人的悲歡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在意。于是只轉(zhuǎn)移了話題。
“香蒲,煩你去東院一趟告知我那幼弟,就說我有話要與他說,讓他過來見我?!?p> 謝寰藥移動著身體想要從床榻上坐起身來,不想牽動了胸前的傷口,霎時一陣刺痛傳來令她眉心微擰了下,下意識地咬住泛白的下唇,好一會兒她才漸漸緩了過來。
車夫那一下刺得很深,且扎在離她心肺非常近的地方,她能這么快醒來,且傷口恢復的程度比她想象中要好,證明救她的人一定不簡單。
端起那碗深褐色散發(fā)著濃濃苦澀氣味的藥湯,謝寰藥不帶遲疑十分干脆地幾口便喝了個干凈。
“藥我喝了。你的職責也盡到了?!?p> “你且去吧?!?p> 謝寰藥將棕色的瓷碗遞到香蒲手里,見她接過放在托案之上,才又護著自己胸前纏裹的不緊不松的傷處,緩慢動作著想在床榻上躺好。
香蒲眼疾手快伸手去扶,謝寰藥這一次倒沒有拒絕。
侍候謝寰藥好好睡下,按下心里莫明的情緒,看著空了的藥碗,初來乍到的香蒲像是得到了肯定一般,總是帶著一點怯意的雙眸也明亮了幾分。
“女郎稍候片刻,奴婢這就去為您將小郎君請過來?!?p> 謝寰藥忍著不適,喝了藥后那苦澀還殘留在唇齒間沒有褪去。看了眼端起托案的香蒲,也只倦倦地點了點頭。
香蒲走后室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緊繃著一根弦的謝寰藥看著素白的帳頂,思腹起自己眼下的處境和救他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來。
……
蘭棲別業(yè)福壽堂乃是賀容仙母親周婉居住的院子,雅致明亮的廳堂內(nèi)一剛從前院回來不久,穿著一身青色綢布袍的仆婦在和端坐于上首的貴婦人稟告著事情。
“女君,老奴已經(jīng)去求證過了,郎主是真的回來了。”
“謝天謝地,阿彌陀佛?!?p> “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p> 被稱為女君的貴婦人周婉似乎不以為然,摩挲了一圈手上握著的檀木念珠,眼皮輕掀。
“回就回了吧?!?p> “反正他在與不在于我沒有什么兩樣。他就和他那父親一樣,除了修道煉丹,他還懂什么。”
“他心里真要有我這個母親,歸家后的第一時間就該來問安了?!?p> 像是早已習慣周婉的言語刻薄,也深知母子二人之間的嫌隙,有心想緩和二人關系的仆婦勸慰道。
“女君說哪里話。郎主他心里自然是有您的?!?p> “女君也只郎主一個兒子,您嘴上說著不在意,哪里能真的不在意?!?p> 仆婦說著遲疑了一瞬,見周婉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于是揀著關鍵的將前頭雅軒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女君誤會郎主了?!?p> “實在是前院發(fā)生的事情太過荒唐,郎主一時半會兒才顧不上來見您的。”
周婉像終于有了興趣。
“哦,這話怎么說的……”
仆婦其實也有些難以啟齒,可因為那些不成體統(tǒng)的人而讓周婉對賀容仙心生責怪,仆婦便不想再隱瞞。在心里醞釀了番說辭,便走到周婉身旁俯身對其耳語了幾句。
周婉聞言果然變了臉色。
“顯兒怎生如此糊涂,他是何時與沅娘攪和在一起的?;奶?,真是丟周家的臉?!?p> “你之前不還說賀暄與沅娘不清不楚么。我本就不喜魏沅那柔弱勁,也知道她是個不安分的,想著容仙不在了,這宅院也沒個主事兒的,我身子也不中用。他們不要臉面勾搭成奸,我只當不知?!?p> “沒想這魏沅竟連顯兒也不放過?!?p> “那女人就是個禍害。容仙當初怎就娶了個禍害進門,自己沒臉不說,還連累了自己表弟名聲掃地?!?p> “顯兒太沒分寸了。這丑事竟攤在了容仙面前,以容仙的性子是絕對無法容忍背叛自己的人好過的。”
周婉言語間都是對自家外甥周顯的維護,對自己親生的兒子賀容仙反而埋怨和責怪。
仆婦身為周婉的乳母又是跟在她身邊最久的老人,雖是不贊同對方?jīng)]有一點做母親的自覺,可到底她一心只為著周婉,所以也只在心下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女君,要不然還是讓表公子先離開一段時日,等此事平息,郎主冷靜下來再將之召回?!?p> 周婉哪里愿意送走已是無家可歸的侄兒。當即拒絕了仆婦的提議,心念一轉(zhuǎn)便有了主意。
“阿嬤,你附耳過來?!?p> 仆婦立即附耳過去,末了震愕的睜大了眼。
周婉卻是面色淡然。
“就按我的意思辦?!?p> ……
賀暄同管事馮義密談后不久,就收到了沁心院魏沅遣貼身婢子抱來的一個木箱子。詫異之下打開一看,原本就焦頭爛額無從宣泄的他,發(fā)現(xiàn)箱子里裝的都是近兩年他為魏沅苦心搜羅的珠玉珍寶,昂貴首飾。
想到魏沅因何選在此時將東西原封不動的歸還,當即怒從心起額角青筋爆脹。魏沅企圖與他劃清界限的行為讓他理智全失,一揮手便掀翻了桌上礙眼的木箱。
一時珠玉,寶石,各式發(fā)釵,步搖,珍奇精致的項鏈,耳鐺,小玩意兒等一股腦被攤灑在地上。
隨著一聲哐當巨響,立在一旁的婢子也被嚇得渾身一抖,看著那滿地狼藉,大感風雨欲來,禍運將臨。
“云蘿,大娘子之前見過誰?!?p> 暴怒過后賀暄逐漸找回了冷靜和自持。
著碧色開領大袖衫,下穿同色系襦裙,模樣俏麗的婢子云蘿仍舊有些心有余悸,沒顧得上回話只呆愣愣的立在原地,煞白著一張惹人心憐不過巴掌大的臉。一雙圓圓的眼睛霧蒙蒙的讓人瞧著實在不忍去責怪。
只這會兒賀暄滿心煩躁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見其傻呆呆也不回話,立即眉頭一皺滿是嫌棄。
“瞧瞧你這一臉喪容,真是晦氣?!?p> “平日里無事逗逗你,哄哄你尚且可稱情趣,可眼下你就不能看看場合機靈著些。”
“你和伊蘿明明一母同胞,到了關鍵時刻怎么半點都抵不上她有用?!?p> 賀暄長袖一甩,像是再多看一眼眼前驚慌落淚的婢子都是一種折磨,于是毫不留情下逐客令。
“滾!別在我跟前礙眼,趕緊消失?!?p> 像是受到莫大的打擊,不明白為何往日對她溫情蜜意,暖語呵護的心上人突然變臉的云蘿,看著面前言辭刻薄的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暄郎,可是云蘿做錯了什么。為何要說這些傷人的話,為何要對我發(fā)如此大的脾氣?!?p> “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別人說我不如伊蘿?!?p> “你之前不是也說只有云蘿能讓快活嗎?!?p> “難道你說的都是騙我的。我是你的人,伊蘿她算什么,我能為你做的,伊蘿她能嗎?!?p> “為了你,我殺了我們的兩個孩子。我那樣痛,流了那么多的血,痛的快死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說以后一定會娶我做繼室的嗎。”
委屈不能自已的云蘿全然不懼賀暄警告的目光。
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人的她早已陷入盲目,因而不管真情假意也奮不顧身,飛蛾撲火。
賀暄越加陰沉的臉忽而揚起一抹諷笑。
“你跟伊蘿確實無法相比,伊蘿貴在有自知之明。而你,竟敢肖想這輩子都得不到東西,你以為我真會對你用情?!?p> “從頭至尾你不過我閑來無事的消遣,連這地上的一些精致小玩意都比不上?!?p> “看到這滿地珍寶沒有,這是我為討她歡心費勁心思找來送她的。我眼里心里只有她一個,我喜也只為她,惱也只為她。就算她對我不屑一顧?!?p> “別以為爬上我的床就與眾不同,你不過一個心比天高的奴婢。你我之間難道不是你情我愿,我可曾強迫過你?!?p> 賀暄極輕蔑地勾唇一笑,白玉般溫潤,與賀容仙約有三分神似的容顏陡然就變得面目可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