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休頭一次發(fā)現韶諶這人還喜歡陰陽怪氣。
自那晚雨聲曉的語音被她不慎外放后,遲休每每在電梯里遇到韶諶,對方都會一臉戲謔地來一句――
“早,遲畫家。”
“下班挺晚,遲畫家?!?p> “巧啊,遲畫家?!?p> “遲畫家”三個字還要被他拆開著重強調。
遲休懶得跟韶諶計較,任他繼續(xù)幼稚。
趕在年末的最后一天,遲休終于把城南敬老院的工作完成。
靠在地鐵的座椅上,疲倦一點點侵擾意志。
地鐵上的人較平時少了些,遲休難得閑下扶桿的手看手機。
一條資訊推送引她注意。
【今晚,朔柳跨年花火秀……】
遲休沒掃兩眼,又關上手機。
……
“啊啊啊……我想放假……”鄭連依在電話那頭哀嚎,“我不想加班?。。?!”
遲休抿唇:“加油。”
“我真的,太羨慕你開個人工作室了!”
“羨慕什么?”
“你可以自由控制上下班時間啊!”
“但當你為了訂單跑斷腿時就不會這樣想了?!?p> 和鄭連依通著電話,遲休目光掃過貨架上的零食。
“今年朔柳又有花火秀誒,在懷店區(qū)那邊?!编嵾B依邊吃邊聊,“就是新苑城外面那條江邊上?!?p> “嗯。”
“今年好像搞得比往年都要風火,連電視臺都要去直播?!?p> “嗯?!?p> “唉……本來跟段以純約好一起去看的,但現在我看著滿桌子的稿件,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哭……”
“嗯?!?p> 鄭連依無語:“不是,你干嘛呢?”
遲休平靜:“買東西。”
“買什么東西這么專注?”
“泡面?!?p> “……”
遲休選好東西排隊付款。
“對了,你在那兒住得怎么樣?”
“還行。”
鄭連依語氣忽又嚴肅:“那個變態(tài)沒來你們樓了吧?”
遲休皺眉。
韶諶好像無意被她抹黑了名聲。
還是跟鄭連依坦白的好。
“那個人,不是變態(tài)?!?p> “啊?”鄭連依疑惑,“什么意思?”
遲休斟酌一下,慢慢解釋。
“那個變態(tài)……是韶諶?!?p> “……”
鄭連依一時沒反應過來。
“所以,呃,變態(tài)是韶諶?”
遲休忽覺自己說的話有歧義,補充道:“不是,那個人是韶諶,他不是變態(tài)?!?p> “哦……”鄭連依勉強理解遲休的意思,后知后覺地驚訝起來,“不對,韶諶怎么會跑到那邊兒去晃悠,他不是住在濱啟天居嗎?”
“原來是?!边t休頓了頓,“現在不是。”
“空著那么大的房子不住……他這是想體驗人間煙火?”
“不清楚。”
鄭連依又發(fā)問:“不對,你怎么發(fā)現的?”
“……”
“他告訴你的?”
“……”
“嗯?說話?。俊?p> “他住我樓下。”
“……”
鄭連依突然語塞。
“因為上下樓能碰到,所以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p> “所以,平安夜那晚是……”
“韶諶。”
鄭連依倏忽激動:“媽呀,他是不是還喜歡你???”
遲休一愣。
“不清楚?!?p> 遲休站在樓下,望著九樓熟悉的窗戶,輕聲道――
“我也不清楚?!?p> 掛斷電話,備注“包租公”的短信恰好出現。
包租公:上次的合同你自己怎么沒留一份
包租公:給你寄過去了
遲休這才想起來自己簽了兩份合同,由于簽字過于敷衍,她甚至忘了自己簽在甲方還是乙方那一欄。
遲休:謝謝
趁還沒上樓,遲休轉頭去取快遞。
在存放處找了半天,遲休對著空無一物的柜子陷入沉思。
遲休:你沒寄過來?
包租公:?
包租公:前天就寄了
包租公:自己沒找著賴我?
遲休:……
遲休思索一會兒,忽然想起之前給對方的地址是新苑城那邊。
遲休:你是不是寄到新苑城了?
包租公:你給我就這個地址,我不寄這兒寄哪兒?
遲休:……
他是連自己名下的房子買在哪兒都不知道嗎?
反正在外面,遲休懶得多跑一趟,直接把手里的東西寄放在門衛(wèi)那兒,轉頭打車去往新苑城。
“嘖……怎么這么堵啊?”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摁喇叭,“整一個煙火秀都搞得堵車……”
遲休望著窗外熟悉的街道,決定自己下車走過去。
“師傅,我就在這里下吧,也不遠?!?p> “啊?行吧,那我就少收你一塊?!?p> 遲休下車。
只有一個路口的距離,遲休理了理圍巾,緩步往新苑城的方向走。
新苑城的小區(qū)正門口面向江面,但此時被人群和車輛圍得水泄不通。
遲休暫時不對花火秀感興趣,思索著怎么繞過人群靠近小區(qū)。
目光轉移,遲休發(fā)現似乎可以從靠近江邊的草坪邊緣繞過去。
遲休立時行動。
沿著石梯一路下行,遲休在人群中擠過,漸漸靠近先前瞄準的地方。
不一會兒,江邊的人群忽然集體開始倒計時。
“十!九!”
聲音如雷。
遲休剛想邁腳,又被身旁人擠開。
“八!”
“七!”
好不容易到達位置,遲休準備找尋方向繼續(xù)前行時,發(fā)現人群已經把路封了。
“五!”
“四!”
遲休嘆氣,打算放棄掙扎,又發(fā)現自己離江邊的圍欄如此之近。
“三!”
她調整一下自己的站姿,干脆妥協,留在這兒看煙火。
身后傳來動靜,遲休感覺背后又擠來一個人。
“二!”
反射般地,遲休回過頭。
“一!”
最后一秒。
她撞進了韶諶的目光里。
煙火在天際粲然綻放。
震耳欲聾的聲音讓雙耳頓時放空,遲休茫然回望正垂眸注視她的韶諶。
“新年快樂?。?!”
韶諶目光直白地落在遲休臉上,臉龐在一剎那被煙花的光芒照亮。
遲休看見他好像說了什么,然而煙花炸響的聲音讓她只知道韶諶動了嘴。
再然后。
韶諶臉上忽現笑意。
遲休一愣。
心緒像是斷了弦。
江面襲來的風淪陷夜色,煙火連結,點燃憧憬。
被她弄丟的少年。
正真實地,站在她眼前。
“喂,遲休?!鄙刂R挑眉,“也不用被我?guī)洺蛇@樣?!?p> 遲休忙收回目光,轉身面向江面。
猝不及防間。
砰!
天空再度綻放一朵大型煙花。
遲休還沒回過神,被巨響猛然一嚇,前腳在石階上踩空。
倒吸一口涼氣。
肩膀忽然被人抓住。
再被撈回對方身前。
“干什么呢?”韶諶皺眉,“站好?!?p> 遲休站得僵直,身后的韶諶也不作聲。
江面上空璀璨。
煙花熱烈。
待花火秀結束,緊湊的人群松動,逐漸散去。
遲休被人流裹挾,不知方向。
圍巾突然被人扯住。
“反了。”
遲休抬頭,韶諶沖著另一方向的小區(qū)門口抬了抬下巴。
“那邊?!?p> 遲休不解蹙眉。
韶諶怎么知道她要去哪兒?
沒多想,遲休轉身朝韶諶指的方向走去。
韶諶默默跟在后面。
快遞寄存點就在不遠處,遲休察覺到跟在身后的韶諶,轉身。
“你還有事?”
“一定得有事?”
“那你跟著我干什么?”
“你自作什么多情?”
“……”
遲休不想跟他爭論,繼續(xù)前進。
韶諶又吊兒郎當地跟上去。
拿到東西,遲休打算先拆開看看。
一旁的韶諶偷瞄她的臉色。
利落拆開快遞袋,拿出里面一沓紙張。
映入眼簾的簽名欄讓遲休呆住。
清雋的字跡過分熟悉。
甲方――
韶諶。
遲休怔在原地。
所以,那個態(tài)度拽得欠揍的包租公。
是韶諶?
遲休側過臉瞥向一邊看手機的韶諶,近一個月的回憶斷斷續(xù)續(xù)拼湊起來。
樓道里挨個問住戶賣不賣房子的人。
以及她搬到那套房子后的第三天,樓下夜晚開始亮燈的住戶。
再者,電梯里的相遇。
最后。
他早就知道租客是她。
遲休心情復雜,不知該以什么態(tài)度接受事實。
韶諶抬睫,回望看著自己發(fā)懵的遲休。
“看什么?”
遲休應聲:“那套房子是你的?”
韶諶指指她手里的合同:“寫著呢,不識字?”
遲休搖頭,沉默。
韶諶注視遲休抿直唇線的模樣,語氣和平常無異,卻又帶上試探的意味開口:“怎么?后悔了?”
遲休抬眼看他。
搖了搖頭。
“沒,挺好的?!?p> 韶諶眸色微閃。
“是嗎?”一頓,韶諶望向遠處的江面低聲,“那就好……”
“行?!?p> 遲休不明所以。
韶諶轉過頭:“走?!?p> “回去。”
遲休:“你開車了?”
韶諶答非所問:“不然你自個兒打車或者走路回去?!?p> 走了幾步,韶諶又回頭看她。
“走不走?”
遲休躊躇幾秒,雙腳不受控制地上前。
甚至加快了步伐。
韶諶見狀揚眉,等遲休與自己并排走。
天空飄起小雪。
他再度與她并肩。
上車后,遲休扣好安全帶,沉默坐在副駕上。
韶諶眼角掃過身旁人,沒多說什么。
遲休向來寡言,但此刻韶諶能從她的沉默明顯感覺到為難。
雖然直接告訴她事實是有些唐突,但這是遲休遲早得知道的事,他也不想瞞她。
只能由她自己選擇。
韶諶踩下油門。
兩人一路沉默,直至停車場。
再到電梯里。
遲休表情一直癱著,韶諶莫名有種罪惡感。
電梯抵達九樓,韶諶剛要出去,遲休倏然叫住他。
“韶諶。”
韶諶回頭。
“……謝謝。”
遲休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另外,我不會搬走。”
韶諶怔了半秒,撓撓耳垂。
“嗯?!?p> 電梯門合上。
即便聽上去直接得像告白,對于遲休,只是把自己真實所想表達出來而已。
在看到韶諶名字的那一刻,遲休腦海里劃過的第一念頭是――
幸好。
遲休進屋打開燈。
桌上的白玫瑰仍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