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的海風(fēng)交融落日，透進(jìn)胸膛，溫涼相撞。
鳥鳴淌進(jìn)白浪，追趕燥熱。
被韶諶輕牽，遲休垂頭注視腳下濕軟的沙，暑意殘留其上，仿佛能順著腳底燙穿脊梁。
抬眸，弦月當(dāng)空，落霞燒了海與天。
遲休微微闔眼，任風(fēng)吹亂長發(fā)。
韶諶抬手捋開掩住遲休半張臉的亂發(fā)：“不是說不帶你看白天的海，太曬。”
“嗯?！边t休睜眼看他，頷首。
兩人沿著海灘沉默緩步。
傍晚沙灘上的喧囂不輸白天，遲休從海面收回視線，掃過一堆堆篝火旁的熙攘人群。
韶諶剛要撇頭說什么，迎面沖來一群小孩。
反應(yīng)過來后避開，再打算開口時，追趕那群小孩的一個女孩差點撞在他腰間。
韶諶拉住遲休，及時止步，垂眸與女孩對視。
幾秒后。
“鬼?。。?！”
女孩大叫一聲跑了，留韶諶愣在原地與遲休面面相覷。
遲休也一頭霧水，望著同樣愕然的韶諶，忽又笑出聲。
“這小孩兒什么眼神。”韶諶理理領(lǐng)口，“鬼能帥成這樣？”
遲休失笑：“不是，她為什么，要先反應(yīng)過后再被嚇走？”
“大概，本來被我?guī)浀靡撇婚_眼，又不得不找個理由讓自己離開?！?p> “……”遲休瞥他，“萬一是你個頭太大把人家小姑娘嚇著了?！?p> 韶諶嘖了一聲：“怎么可能，那就是她不懂欣賞。”
遲休覺著好笑：“你還指望人小姑娘欣賞一個老男人？”
韶諶側(cè)過臉，投向遲休的目光里滿是探究。
“老男人？”
“……”遲休意識到自己好像又說錯了話。
“先不說別人?！鄙刂R笑得揶揄，“你不也看上老男人了么？”
遲休舔了舔唇，別過臉。
“還跟老男人又親又抱的，簡直無法自拔呢?！鄙刂R湊近她的耳側(cè)繼續(xù)犯賤。
遲休回頭瞪他，韶諶揚眉，恢復(fù)云淡風(fēng)輕。
“怎么樣？”
“嗯？”
“海?！?p> 遲休想了想，往海鳥掠過的方向望去。
“的確，比我想得要藍(lán)?！?p> 韶諶也順著她的視線遠(yuǎn)眺，卻只見海天相融的一片赤紅。
又拉過身旁人往水邊帶。
踏過濕沙，腳踝與海水相貼的那一刻，遲休只覺有什么貫穿心臟，再是沖刺頭頂?shù)臎鲆狻?p> 欣喜緊跟其后。
此刻的遲休像個無措的小孩，直直盯住腳邊不時撲來的海浪，抬腳，想踏上泛光的漣漪。
韶諶動作輕柔地牽住遲休，引她在淺水灘上漫步。
遲休跟上步伐，仰頭，韶諶被霞光勾勒的側(cè)臉落入視野。
寡言的她，心底莫名多了好多話，急切地，呼之欲出。
在無數(shù)幼稚問題中篩選，既怕讓他心生厭煩，又怕心里的喧囂無處傾述，任喜悅發(fā)酵為躁意。
韶諶似乎能讀懂遲休的心思，笑道：“怎么？”
遲休抽回思緒：“沒什么?！?p> “我說過，想說什么就說?！?p> 遲休聞言，望向海面：“是不是所有人，都來過海？”
“當(dāng)然不是。”
“海是藍(lán)色的？”
“天氣好的時候是?！?p> “海浪會累嗎？”
“我覺得，會?！?p> 遲休大腦放空，嘴邊不自覺冒出一連串幼稚問題，韶諶則輕輕牽住她，一個接一個問題地認(rèn)真回答。
走到一處亂石灘，韶諶小心引住遲休在一塊巨石上落座。
遲休眺望天際漸沉的斜陽，輕聲道：“我，第一次來海邊?！?p> 韶諶撇頭看她。
“很久之前，我對向往這個詞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有一件事我沒能完成或者無力完成，胸口便堵得難受?！边t休垂頭，捏了捏韶諶的掌心，“直到有人告訴我，海比我想得要藍(lán)，自那時起，憧憬在我心底成了形?！?p> 遲休抬睫，凝望韶諶被鍍上金色的睫羽。
“喜歡也是?！?p> 韶諶彎起眼角，攬住遲休的肩。
男人身上的清冽氣息與海風(fēng)相得益彰，遲休靠住他，浸在繾綣之中。
“我還有個問題。”
“說?！?p> “那次，你說一定要坐在巖石上看海，是什么意思？”
韶諶噤聲。
遲休抬頭，瞥見他不知是因為晚霞還是慌亂染紅的耳稍，有些不明就里。
“怎么了？”
半晌，韶諶終于憋出話來。
“那天早上，段以純有事不在，我?guī)退樟俗鳂I(yè)?！?p> “嗯？”
“那會兒不是翻開摘抄本交作業(yè)嗎，我收本子時，看到一句話?！?p> 遲休揚眉，直盯滿臉別扭的韶諶。
韶諶悶了幾秒，看向遲休。
“‘我們坐在巖石上看海，或許我們就會頭頂巖石相愛?！?p> 遲休眸間陡然一亮。
雖不知韶諶如何理解，但遲休讀過這句話的原詩。
看似矛盾而違和的詩句，實則只溫柔含蓄地闡明一句話――
我愛你。
遲休略微仰頭，吻在韶諶唇邊。
前額相抵，她低睫輕聲喃語。
“……我也愛你?！?p> 喜歡到底要多久才能升華成愛？她也說不上來。
是從十年前的初秋到去年初秋？
還是從去年初秋到現(xiàn)在？
遲休不敢定義。
她所鐘情的人，同樣傾情于她。
在這樣繁雜而虛偽的世界里，交付真心。
歷經(jīng)晦暗，獨得一身傲然，褪去冷靜軀殼，無力再去猜疑、爭辯，為一個無聲無形的概念捋清邏輯，最后冠以“公理”的頭銜，讓自己嵌入現(xiàn)實。
或許可以直接一點。
她愛他。
毋庸置疑。
韶諶捧起遲休的臉，安靜看她的雙眼。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心里在想什么？”
遲休睫毛顫了顫，沒吱聲。
“我那會兒才明白，人的野心能荒唐到什么地步。”韶諶指腹輕撫過遲休的眼尾，“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我想，得到這雙眼睛?！?p> “發(fā)了瘋地想要?！?p> 遲休彎唇，打趣道：“那我還是太大意了?！?p> “怎么？”
“怕哪天你按耐不住，把我眼睛剜了?！?p> 韶諶輕嗤：“這倒不用?！?p> 一頓，他吻了吻遲休的眼尾。
“我更喜歡，眼睛的主人。”
赤霞沒入海平線，潮勢有增，韶諶牽著遲休往沙灘上走。
在一處篝火旁止步，兩人攜手站在人群后，凝望猩紅的柴堆。
“遲處秋?！?p> “嗯？”
“白天的話，算數(shù)？”
遲休想了想，憶起韶諶游完泳向她討要獎勵的事。
“說到做到?！?p> “行。”
話音剛落，遲休被韶諶從身后擁住。
韶諶伏在她頸側(cè)，啞聲道：“搬來跟我一塊兒住，行不？”
遲休思索片刻，忽地輕笑一聲。
扳過韶諶的臉，她故作嚴(yán)肅：“這位先生，本人現(xiàn)在就住在你名下的房子里，請問，你指望我能往哪兒跑？”
韶諶懵然半秒，反應(yīng)過來遲休的意思。
收緊手臂，他斂不住耳稍的燙意。
“也對，跑不了?！?p> -
之后兩人又在赤楊待了三天，隨后返回朔柳。
遲休和韶諶約定好，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搬去他家。
假期結(jié)束，生活繼續(xù)忙碌。
電腦前，遲休盯住日程表，為白底黑字的紙張上滿目紅圈犯起難。
盛葉因為學(xué)校里的事請假，工作日程排得滿當(dāng)，因此在她生日之前――
不可能有時間跟韶諶約會了。
不敢再耽擱，遲休打開平板，著手開始繪圖。
另一頭，韶諶倒閑了下來，悠哉坐在辦公室里看稿子。
不時打開手機(jī)。
毫無動靜。
再打開聊天界面，自己發(fā)的“吃了？”停在兩小時前。
知道遲休是工作狂，他也不想去擾她，但又擔(dān)心她不吃飯，轉(zhuǎn)手打開外賣軟件。
“……我天，那人有病吧？”
“你看清他長什么樣兒了嗎？”
“該不會是個慣犯吧？”
辦公室門外，三三兩兩的男女高聲討論著，但在路過韶諶門口時又自覺壓下聲音。
楊覺恰時從人群中脫離，走進(jìn)辦公室。
“喲，我們韶放鴿子今兒居然在辦公室里老實打坐？！”楊覺放下文件夾，連連搖頭，“難得難得，為父甚是欣慰，待會兒有個會，你小子別亂跑啊……”
韶諶聞聲，眼都懶得抬。
“哦對，最近啊，勸你把你那過分張揚的有錢氣質(zhì)收一收，省得人財兩空連著車標(biāo)都給你掰了?！?p> “怎么？”
“就剛才，一大叔不知怎么混進(jìn)咱們公司底樓，還蒙個臉，把那陳主管的手機(jī)給順了。”
韶諶沒過多在意，默默下單。
楊覺繼續(xù)碎碎念：“幸好逮著了，不過你說那陳主管是什么牛逼圣母啊，這都不報警，我要是那大叔下次就專門堵她……”
下完單，韶諶滿意放下手機(jī)，拿起稿件有一下沒一下地翻。
“哦？都有這閑心吹牛逼了？”
楊覺看他。
韶諶揚眉：“來，說說，Walk-in Closet到底為什么是‘行走的衣柜’，怎么個走法兒，我還想聽。”
“……”
楊覺癟了癟嘴，沉默離開。
最后在跨出辦公室門時，沖門里韶諶怒吼：“對！全世界就你她媽英語最牛逼，我她媽衣柜會走路怎么了，至少不會放我鴿子叫我跑腿還他媽讓我當(dāng)導(dǎo)航！”
吼完，楊覺憤憤離去。
韶諶沒什么波瀾，悠哉等消息。
遲休正對著郵件頭疼，忽地，工作室走進(jìn)一個外賣員。
茫然接過東西，她看著口袋里的東西有些莫名其妙。
轉(zhuǎn)念一想。
韶諶正冷臉開會，一桌人對上他的臉色不敢吱聲。
僵持之際，他手邊的手機(jī)振響。
遲休：［圖片］
遲休：謝謝
遲休：在忙嗎？想聽聽你的聲音
韶諶緊皺的眉頭一松。
砰！
眾人一驚，紛紛看向韶諶的桌位。
只見韶諶扔開文件夾，正正西裝衣領(lǐng)，起身。
“既然想不出來，我也懶得再聽，讓客戶跑了算了，反正丟臉的是公司，又不是我。”
甩下話，韶諶神色冷淡地闊步走出會議室，留一桌人面面相覷。
趕回辦公室，關(guān)門，再拉上百葉簾。
一切準(zhǔn)備就緒。
韶諶鄭重其事地點開通話記錄。
“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
他不甘心地又打了幾次，結(jié)果無一例外都是在通話中。
在落地窗前來回踱步，韶諶面無表情地捏緊手機(jī)，眉眼間的不耐愈發(fā)強烈。
倏然間。
手機(jī)響起熟悉的鈴聲。
趕忙接通。
“抱歉，剛才突然接到客戶電話?！?p> “昂?！鄙刂R揚眉，靠坐在椅子上，“中午沒吃飯？”
“吃了點兒。”遲休撥弄著奶茶杯，“謝謝。”
“沒了？”
“什么？”
韶諶皺眉：“喂，你現(xiàn)在在跟你對象打電話。”
遲休茫然：“嗯？”
“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怎樣算好聽？”
韶諶輕咳一聲：“自己動腦子想?！?p> 遲休絞盡腦汁，沒憋出什么話來。
“你要不，給個提示？”
“我怎么提示，自個兒想?！?p> 遲休自然知道韶諶什么心思，故作深思般沉默。
韶諶沒聽見動靜，按耐不住：“說話?！?p> “沒想好?！边t休平靜道，“以后補上?！?p> “……”
韶諶沒吱聲。
遲休淡定：“還有事嗎？”
“不是你給我打電話？”
聽韶諶慵懶又帶點怨氣的聲音，遲休忍不住勾唇。
“我想好了，你要聽嗎？”
韶諶敷衍嗯聲。
“謝謝?！币活D，遲休話語里染上笑意，“吻你萬千，我親愛的――”
“韶先生。”
韶諶微怔，緋紅悄然爬上耳稍。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