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姜說不上臺,當(dāng)天晚上排得她第二場就直接罷演,送飯二人組踩點回去,被罵了一頓,演完第一場,結(jié)果就接到了這個消息。
“不來了?”
“???真的嗎?”
“首席是生病了嗎?要不要緊???”
“肯定是之前幾天太辛苦了的緣故?!?p> “我們……”
陳粒拍了桌子,“吵什么,還有十五分鐘上臺,水喝了嗎?廁所去了嗎?妝補了嗎?第一幕的衣服換了嗎?”
“她不來你們就不演了?就按第一場的跳,人不變,隊形走位不動,舞臺還是一樣的,慌什么?剛剛她不在不是跳挺好的嗎?”
“抓緊時間補妝換衣服,有話演完再說。”
訓(xùn)完,陳粒催著他們準(zhǔn)備,臺上一暗,大燈再次亮起時,演員已經(jīng)各就各位,看演完第一節(jié),這時,陳粒才稍安心了點,拿著步話機去了觀眾席。
三層最后一排的邊緣位置,卡著視線死角的兩個位置,陳粒占了最后一個,旁邊赫然是江姜。
才睡醒吃了飯就回來的是兩個人,回了后臺的是陳粒,而江姜,這次在臺下。
“這個不太穩(wěn),比上一場差多了,這個還行,但不如彩排,這個干什么呢,東張西望的,我們又不是演舞劇……”陳粒幾乎挨個小聲點評一遍,然后收貨了江姜在內(nèi)的好幾個人的死亡注視,終于徹底閉嘴。
稀稀拉拉的掌聲漸濃,長達一分半的謝幕合舞拆解給每一個人只有幾秒,追光燈依次掃過,這一場就到了真正結(jié)束的時候,演員退場,觀眾離席,紅幕落下。
陳?;亓撕笈_,江姜也早已離席,試了,任重道遠。
江姜原本應(yīng)該回月亮灣的,但車子還是拐上了去醫(yī)院的高架。
近午夜十一點的外科大樓安靜祥和,江姜輕車熟路進了電梯,然后一出來就看見了大廳里的段白皎。
江姜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電子鐘,22:57,不遠處是時不時超這邊看一眼的腳步輕緩的護士,面前的段白皎剪了頭發(fā),原本的中長發(fā)能過胸,現(xiàn)在只堪堪到肩膀,而且,狗啃似的,前面那幾縷不知道是擋視線了還是怎么著,一個五顏六色的大卡子直接別到了正頭頂,皺巴巴的藍白條紋病服也有股梅干菜的視感。
能自己下地之后就沒人來陪床的段白皎,這日子顯然過得不太舒坦,但是,也不能算差——深更半夜,她還沒被盯著、被強行勸回去躺床上睡覺,不錯了。
“一頭汗就先歇一會兒,循序漸進,量力而行,你的醫(yī)生沒跟你說過嗎?”江姜遞過一包濕紙巾,段白皎還沒坐下,她自己先坐下了。
段白皎似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表情都沒來得及收拾,錯愕還掛在臉上,呆呆接了。
“自己坐下?!苯灰娡獾呐牧伺呐赃叺囊巫樱胍箍照{(diào)也是開滿了的大廳冷冰冰的,長椅蓋了一層墊子,依舊有點兒冷,段白皎動作比腦子快,緩過勁來時人已經(jīng)坐下了。
“想早點兒好起來,早點兒開始訓(xùn)練,早點兒回舞臺,這沒問題,但自顧自的加強度加時長是會適得其反的你知不知道?”
被戳中心思的段白皎沒說話。
“你們之前那個版本的如夢,我和陳粒已經(jīng)改完填報了,尾巴已經(jīng)收干凈,這事到這里就翻篇了?!?p> “平時跟他們關(guān)系真夠差的,團里不安排了就沒人來了是吧?”
“跳好自己那一部分很重要,但想做首席,就不能只是跳好自己的舞就可以的?!?p> 段白皎突然出聲:“那你呢?拖著一幫資質(zhì)平平的人上臺,盯訓(xùn)練盯彩排盯動作盯走位,然后呢?他們沒了你,有什么用?按你這個說法,你也很一般?!?p> “沒錯,做首席,我的確是?!苯α艘幌拢σ饴龜科鸷?,她又說:“可是白皎,資質(zhì)平平才是當(dāng)下相當(dāng)多一部分的舞蹈演員現(xiàn)實?!?p> “較外行普通人強,較現(xiàn)役舞蹈演員強,這中間需要時間來填,可天資在這上面的不多和天資過人,這中間是天塹,補不了?!?p> 江姜靠著長椅,抬頭看著緩慢跳動的電子鐘,淡淡問道:“可天資過人,什么程度才是天資過人呢?你看妙妙和青月是庸才,可她們較尋常小舞團現(xiàn)役演員已經(jīng)好很多了。你看我是天不是資過人呢?可我有個一起敬過茶的師妹,入門半年即可所有舞劇過目不忘,尋常劇目兩遍就能完整翻跳?!?p> “我沒有覺得他們不配跟我一起跳,我沒想奚落他們的?!倍伟尊ㄅみ^頭,“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接受過我。”
“那你做了什么讓他們接受你的事?”江姜問,“簽進來的掃地阿姨也是劇團的一份子,年年新進的演員都是一家人,那是劇團承認(rèn)的,不是個人啊?!?p> 江姜又問:“他們喊你去吃飯的時候你回應(yīng)了嗎?間歇叫你去洗手間的時候你去了嗎?更衣室問你借發(fā)卡你借了嗎?”
“他們主動了,可你都拒絕了,而且拒絕得相當(dāng)生硬冷酷?!?p> 段白皎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實在不行回頭報個班,封閉式培訓(xùn)的后遺癥,根本不會好好跟人說話,也正常。”江姜總結(jié)著,還不忘再損一遍。
“那你呢?”
“嗯?”
“你也應(yīng)該報個班?!倍伟尊ū緛砜匆娊歉吲d的,因為這已經(jīng)說明其他人的表現(xiàn)不在預(yù)期內(nèi),劇團還需要她,這是好事,結(jié)果,大首席也不是很會好好跟人說話!
江姜聽明白了,腿斷了本事倒見長,不跟她計較,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又順手拍了拍段白皎的頭,說:“等你混到我這個地位,一樣可以不好好跟人說話,就是踩著別人的臉說話都可以,只要你有這個本身?!?p> “找你醫(yī)生看腿去,自己把自己玩兒瘸了,那可就白費我這一晚上的功夫了,小段?!?p> 段白皎把被拍歪的卡子正過來,別別扭扭想生氣,卻發(fā)現(xiàn)根本氣不起來,再抬頭,江姜人已經(jīng)走了。
她這個首席,真的很討厭,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