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騙與被騙
見自己的話語，真的有被他聽入耳中，白露幾乎有些目眩神迷，激動不已，幾近語無倫次。
她只想再說一些，多說一些，好能讓他更多的注意到自己，注視到自己：“有些主母，其實很可憐的。她們?yōu)榱吮蝗丝滟澷t惠大度，不敢表露出嫉妒，但一個人時，不知道有多傷心，多難過。聽說有些主母，因煩悶丈夫妾室眾多，便表現(xiàn)的好像很厭煩他，其實不過是想要引起丈夫的注意，叫丈夫哄哄自己?？赡腥瞬欢?，以為自己被妻子所惡，于是也厭惡妻子，最終悲劇收場?！?p> 朱容湛恍然醒悟——
難怪前世，他后院嬪妃眾多時，阿瑜總是不冷不熱，恭敬有禮的與他保持距離。
他們關(guān)系好轉(zhuǎn)，不正是他被廢遣散后宮，只有兩人相依為命之時嗎？可見那時，阿瑜才心無怨氣，對他袒露了真正的情意。
朱容湛喃喃道：“可我本來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今生除了阿瑜，誰也不要?！?p> 白露心中驀然一痛。
她明明就沒有靠近過他，擁有過他，卻又好像在這一刻，被他狠狠地推開。
她在水中看見了月亮的倒影，以為自己也能觸碰月亮，結(jié)果投入其中，卻發(fā)現(xiàn)終究不過一場空夢。
太子殿下也是人，他也會喜樂煩憂，也會受傷流淚，也會迷茫脆弱……
是的，沒錯。
只是，那些都不會是因為她。
她借著小姐的名義，以為自己終于有幸可以觸碰到他，卻終究是一場錯覺罷了。
她只有和小姐聯(lián)系在一起時，太子殿下才會將注意力分出一點給她。
她所有的價值，都是因為小姐的存在。
想到這里，白露心中一緊：可小姐想嫁給李氏長公子，怎么辦？如果她真的嫁去了李家，和太子殿下再無可能的話，她以后是不是也再沒有辦法，見到太子殿下，和太子殿下說話了？
白露心中一時冰涼。她所有夢寐以求的事物，對小姐來說觸手可及，卻不過是視若敝履的、可以隨手丟棄的垃圾。
他被小姐輕描淡寫的傷害，而她甚至都不許她心疼他。
可我安慰他了。
我能安慰他。
我安慰他之后，他好了很多。
那么我……我，對他來說，也就并沒有那么微不足道了……吧？
“小姐，”白露覺得自己保有的秘密，好似對不起林瑜。但她想，小姐有那么多那么多好東西，她只有這么一點點，一點點可供回憶的美好，又有什么不行呢？“李家長公子好看嗎？”
“唔……”
林瑜想了想，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
說到底，他們不過匆匆見了一面，李螢?zāi)樕线€蒙著一條黑絹。
只能說看輪廓不丑，很瘦，而且皮膚極白。
現(xiàn)在想想，對他的印象就是穿著道袍的一團白影了。
她不確定道：“還行？”
“比太子殿下好看嗎？”
林瑜實話實說：“在大涂，比太子殿下還好看的人……也許有，但我還沒見過?！?p> 白露心想，她也這么覺得。
“小姐，”她道，“若是您以后嫁給李氏長公子，太子殿下另娶他人……萬一他登基之后，太子妃成了皇后，小姐您還要向她行禮……為什么不自己當皇后呢？”
“傻子，”林瑜笑著搖了搖頭，“你以為太子妃、皇后，看起來表面光鮮，背后就那么輕松？太子妃上頭有皇上、皇后，皇后上頭有太后，多少禮儀規(guī)矩壓著，哭笑都不由自己。多少血淚，不過是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別人看不見辛酸罷了。嫁一個人，看你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不是這個?！?p> “我知道，”白露道：“小姐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之前林瑜說自己想嫁給李氏長公子時，就告訴過白露理由。
“是，”林瑜道：“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p>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可想要實現(xiàn)，卻又何其困難。
“那小姐……”
“嗯？”
“……太子殿下那么好看，又對您這么上心。您對他就真的一點都不動心，一點都不喜歡，一點都不愿意嫁給他嗎？”
動心……
林瑜陷入了回憶。
第二世的時候，與其說是動心，倒不如說，是對他曾有所期待。
期待他能給予她不一樣的命運。
期待他能讓她過上美好的——至少比前世要好的生活。
她以為只要自己不愛上他，就不會再痛苦。
只是她那時還不明白，太子的身份，注定要身處于權(quán)勢的漩渦之中。
成了太子妃，就再也不可能自由自在了。
對那些高位者來說，所謂的大局，永遠比特定的某個人重要。
他總要妥協(xié)、總要平衡、總要取舍、總要犧牲什么……
她原本想，算了，既然嫁都嫁了，那就陪著他吧，還能離咋的？
直到她自己變成被犧牲的對象。
不能依靠別人。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阿露，”林瑜忍不住想分享一點自己的經(jīng)驗：“外表越好看的人，越有欺騙性，越能騙人。我們一定要學(xué)會保護好自己?！?p> 她想到在自己所經(jīng)歷的三世之中，嫁給朱容湛，的確是白露最好的一世。
愛情、權(quán)利、財富、尊嚴，她都擁有了?？闪骤に赖脑?，并不能看見最后的結(jié)局。
朱容湛究竟是深愛了她一世，還是只是短短的愛了她一時呢？
這個時代，女子獨立立身如此之難，不得不依附于家族、丈夫，久而久之，甚至?xí)X得將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是天經(jīng)地義。
可林瑜清楚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這是風(fēng)險極大，極為危險的事情。
她希望白露能保持一份清醒，用來留下愛她自己。
這樣，將來就算是朱容湛變心，她也不會覺得天地崩塌。
人自己才該是自己的天地，永遠也不能把一切寄托在旁人身上。
但類似的想法，林瑜第一世曾在白露面前肆無忌憚的流露過，最后也因此被父母喝罵“大逆不道”“豬狗不如”。
她由此深深的明白，如果不想像支持日心說的布魯諾一樣被烈火燒死，她就必須學(xué)會收斂和隱藏。
必須在被允許的范圍內(nèi)，委婉迂回的表達。
白露卻道：“可小姐也好看。那小姐也會騙人么？”
林瑜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只是心想，我騙人？我被人騙了三次，每次都慘死，只有我被騙的份吧？可她忽然想起李螢，又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騙人的天份。
也許像是久病成醫(yī)，被騙的久了，就也耳濡目染，學(xué)會了一些騙人的招數(shù)。
但如今未到上巳節(jié)，誰又知道李螢會是什么反應(yīng)？他說不定在這幾日間，改變了主意，不肯見她了。
林瑜輕嘆道：“你少恭維我了。睡吧?！?p> 白露聽出她聲音中的倦色，低低的“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